租男女朋友回家過年已經不新鮮了,因為不知如何跟父母交代與男友分手,重慶姑娘“悲催小馬甲2013”網絡發帖租婆婆回家過年,而江蘇黃菊紅女士因為母親過世,網絡發帖租媽媽回家過年。在回家過年這件事上,出現了五花八門的租親過年方法。雖然每個個案的動機不同,但歸于根本,都是想在春節這個中國式親情膨脹的典型時段里,讓自己或者讓父母過得開心一些,溫暖一些。這樣來看,也許這背后到底有幾分作秀,幾分合理,又有幾分無奈,就變得不重要了。
專題采寫:記者李文
鏈接:“租媽”過年
江蘇黃菊紅女士年前在網上發帖稱:“如果您老是1934年9月23日(屬狗,農歷八月十五生),女性,家中無子女或子女不在身邊。我愿意‘租您’來過年。時間從除夕到年初六,報銷來回路費還給萬元紅包。”據報道,原來黃女士母親4年前因為藥物中毒事故去世,最近司法鑒定結果才出來,判定過錯在醫療機構。母親生病時,都是黃女士喂母親吃藥,在這4年里,她一直活在自責和內疚中。雖然黃女士做法引發了爭議,但帖子發出后,還是有100多位老人應征。黃女士最終選定了陜西有兒孫的田鳳英老媽媽,她飛到西安見了老人家。跟老人家吃飯、送老人家新衣服,還包了紅包。
普通市民:兄弟姐妹抱團過年
母親患腦溢血突然去世至今已經十年了。每逢佳節,對母親的思念都會讓我黯然神傷。年少時,我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最小的,父母最心疼我。成年后,我工作在外地,后來成家也在外地。回想起來,其實陪母親的時間很少。那時,手頭拮據,有些余錢也多是花在了女兒的教育上,等在我有條件回饋母親的時候,她卻走了。母親的突然去世對我打擊很大,心里的愧疚感久久不能散去。所以,我特別能理解黃女士“租媽”過年的做法。
幸運的是,我并不需要去尋找陌生人來扮演我的親人。我的哥哥姐姐們相互之間關系都非常親密。在母親、父親相繼去世后,每逢春節團圓的日子,家族里的老大哥就帶著全家三代人抱團過年。全家三四十口人一起聚餐、出游,一起搞家庭歌舞晚會,用熱鬧來彌補“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缺憾。每年春節,我們都會一起去父母的墳上拜祭一番,跪在父母墳前講講各家在過去一年里的變化。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也希望黃女士身邊的親人能像我們家一樣,用愛和抱團來趕走失去親人的缺憾。
我的女兒在海外求學,她的戀愛婚姻問題,是我們老兩口最操心的。雖然我們很擔心,但我們不會給她壓力,也不希望她“租”個男朋友來安慰我。對我們來說,最重要是她能健健康康,能找到真正屬于她的幸福,有個人好好愛她。我想,這也是很多父母最樸素的愿望。(汪女士,55歲,退休教師)
年年租“女友”爸媽已經審美疲勞了
我的戀愛總是來得快走得也快。不過,這幾年我每年都會帶一個女朋友回家過年,讓家里的二老相看相看,也算是盡孝心吧。家里老人家著急抱孫子,我也想通過把女朋友帶回家,來增進對彼此的了解。這些女朋友不能說是“租”來的,是真的相識的異性朋友。當然,有的尚處在有好感的階段,借著春節放假一起來玩,加深對彼此的認識。
一開始,爸媽會比較認真嚴肅對待,家族聚餐時,親戚們也會目不轉睛地打量,問東問西。不過,時間長了,家里的長輩開始對我帶“女友”回家習以為常。急切盼望我定下終身大事的老爸老媽,竟然也有些審美疲勞,甚至說以后沒確定關系就不要隨便帶回來了,這也讓我松了一口氣。人過三十,我當然也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真愛,帶兒媳回家跟爸媽過年。(小洋,企業經理,30歲)
心理學者:“租媽”完成個人的心理補償
“租親”過年,不同個案有不同的動機。就黃女士的個案來看,“租媽”確實對她本人的心理補償是有幫助的,是可以起到心理治療的作用的。我本人贊成她這種做法。說租,聽起來可能不好聽,不過,如果你不出錢,不給路費,怎么會有與母親同樣生日的陌生人來應征呢?
其實,黃女士是想用這種方法來彌補內心對母親的愧疚感,為自己的情緒排解尋找一個出口。我不知道,黃女士本人是不是受了一些心理輔導類電視節目的影響而有這樣的作法。心理醫生在臨床咨詢工作中有時確實也會采取類似的方法。比如,讓來訪者幻想跟逝去的親人對話,從而打開心結,找到心理困擾的所在。通過找到一位跟自己母親生日相同的老人來過團圓年,黃女士是在真實的世界里找到了一個跟母親相近的人,以此來補償和紀念。春節,又恰巧是中國人表達親情的一個典型性時間,對黃女士而言,正是一個尋求補償的合適機會。我個人比較好奇的是應征者的動機和后續的故事。應征的老人是否也在黃女士身上找到了情感寄托?過完年之后,雙方又會如何相處?如果雙方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我們再來看這個故事,可能又會有不少豐富的維度。
相比黃女士的“租媽”,網上的一些“租婆婆”、“租女友”傳達的信息跟這個案例是完全不同的。找個假婆婆或者假女友回家過年,應付爸媽對個人婚姻大事的壓力,其實是一種逃避、拖延、糊弄戰術。春節家人都想開開心心的,用一些緩兵之計,來哄一下家人。不管后面會不會暴露,先過了這個敏感時間再說。這種心態跟一些跑債的挺像的,多少先還點錢,躲過初一再說。對兒女而言,父母的期望確實會構成壓力,但壓力其實是相互的,兒女也會給父母造成壓力。(張結海,心理學者)
社會學者:租,讓家庭關系變成市場行為
黃女士“租媽”過年的個人行為本身無可厚非。但“租媽”、“租婆婆”或者“租女友”,“租”這字眼傳遞出中國社會當下的家庭情感關系,受現代性的影響在發生著變化。“租”,讓家庭關系越來越社會化,變成了一種社會關系,變成了能出錢購買的市場行為。中國人重視親情,尤其是春節,更是表達這種濃厚深情的時刻。但是現代的中國人工作越來越忙,我們越來越多地需要外出上班、務工,這占有了越來越多家庭成員之間親密相處的時光,也讓我們的家庭關系社會化的程度越來越高。對長輩的關心本應該是一點一滴的積累,親情關系要長期建立,才能得到各方面的滿足。
如果從這個角度去分析“租”的現象,一次性地“租”目標性太強,并不能真正獲得心靈的滿足,也不能真正彌補心中的缺憾。不知道黃女士在母親生前跟她的關系如何,其實,如果親人生前能盡心,去世后的遺憾和愧疚感也不會那么沉重。而太過于在乎周圍人的看法,也會造成你會用有點“秀”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愧疚。
家國同構,家庭是社會的基礎。我們曾經在廣州做過一個幸福社區評估活動,結果發現,幸福與否,居民最看重的是家庭。只有家庭關系好,居民才有心情參與社區的建設。如何才是良性的家庭關系?我們通常總是強調家庭關系中的犧牲與奉獻,但實際上家庭關系也是一種交換關系,需要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而且是長期的互動。兒女對父母養育之恩的回饋,是傳統中國重視的孝道。回饋是應該提倡的。
“租婆婆”、“租女友”回家過節,逃避父母對婚姻大事的施壓,體現出的是另一個問題。中國的父母對自己無所謂,對兒女的期待卻很高。中國的父母期待兒女取得成功,所謂成功的標志是有事業,收入高、有車、有房,當然還有在大家都該結婚的時候找到如意的伴侶,在該生孩子的時候生個大胖小子。這種模式化的父母期待,其實代表著我們這個社會的期待。社會用一種統一的評價標準在衡量著個體的人生,似乎不按照這個模式來活,就無法立足。還沒出生,我們的人生就已經被安放在一個主流模子里了。滿足個體個性自由、全面健康發展才是期待的應有方向。(郭景萍,社會學教授)
哲學學者:孝心是不可抑制的想念
想家,想念父母,是亙古以來不變的情感。黃女士“租媽”這個舉動,或許有點過激,但的確有因失去母親而悲傷的因素。黃女士說,自從母親去世后,她就沒有真正開心笑過,這樣的日子,已經四年了。在這四年里,她經常去養老院看望孤獨老人,面對這些老人,仿佛思念可以寄托:“要是媽媽還在,該多好啊!”
在這個世界上,父母永遠是可以用來撒嬌和依靠的,父母無條件地用最柔軟的心,來包容兒女的一切,哪怕是最銳利的棱角,他們時刻都可以給最溫柔暖和的懷抱,好讓我們以最舒服的姿勢,踏踏實實睡個好覺。他們,是世界上最愛我們的人。或許,中國人一向羞于表達自己的情感,我們不善于說:“爸爸媽媽,我愛你們!”但是,有一句話卻常常說:“我想家了。想吃我爸媽做的飯。”
回家,當然是回父母所在的地方。這個家,你叫做家鄉也好,樸實地稱作老家也罷,就是那個有你最想的食物的味道的地方,就是那個留下你美好童年乃至初戀回憶的地方,也就是那個一直有父母守候在那里的地方,是他們把你帶到這個地方,讓你擁有常常牽掛的家鄉味道,以及不可忘卻的童年、初戀,給了你一份不可替代、無法割舍的生命源頭的印記。我們想念父母,這種想念,是親子之間血脈相連、不可抑制的天然情感。
孟子說過,孝養父母,并不僅僅在于給予物質上的享受,而在于熱愛父母,孝順的本質,是有一顆真心愛父母的孝心。在孟子看來,孝心人人都有,比如說,人在小時候,都依戀父母,但慢慢長大以后,戀愛時主要熱愛自己的戀人,結婚有了孩子,心思就主要放在伴侶和孩子身上。只有舜這樣的大圣人,終身都不改對父母的熱愛之情,到五十歲時,因為得不到父母的愛,舜還難過得像嬰兒一樣,在田地里哭泣,所謂“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惟順于父母可以解憂”。不管社會地位多么崇高,不管擁有多少財富,不管事業多么成功,父母,永遠是誰也不能替代的。黃女士是幸運的,因為母愛沒有疆界,與她遠隔千里的家住西安的田鳳英老媽媽,這位與她親生母親同樣生日的老人,更有著與她親生母親一樣的善良和愛心,終于圓了黃女士“和媽媽一起過個團圓年”的夢想。
不一定需要把愛說出口,甚至不需要冠以孝順的名義,我們想念父母,這就是孝心,即便千載悠悠,都可以與孟子、與舜這樣的圣人產生共鳴。生命綿延,想念不止,這最濃厚的想念,這生命最本真的力量,年復一年,支撐著中國人最樸實的家庭觀念和倫理,孝心是不變的,有孝心,我們就可以在現代社會中,給予孝道文化更文明和豐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