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導致三名中國乘客死亡的空難中,坐在機長位置的李康國(音譯),資歷及降落時的操作被強烈質疑——這位由空客320“改裝”波音777的見習機長,只有43小時的波音777機型飛行經歷。
對于民航客機而言,每一種不同的機型,都有不同的技能要求和培訓課程。飛行員轉換機型的訓練,被稱為“改裝”。
擁有近一萬小時的飛行經驗的李康國便是處于“改裝”過程中,而如李康國一樣的“改裝”機長們,正忙碌地飛行于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地的空中。
在中國,每天有近百萬人搭乘民航航班,每天客機的起落次數,超過萬次。
初夏的一個下午,某航班的乘務長客艙開始廣播,提醒乘客飛機即將降落。
半個多小時后,飛機在王建手中緩緩停穩。
駕駛艙中,王建動了動肩,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后向右側扭了下頭,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教員和他手中的一疊紙。
教員右手中的筆轉了一下,之后,在幾個選項中畫了畫,抬頭微笑著向王建點頭示意。
王建原是波音737機型的機長,已有1000多個小時的機長經驗,現在要改成空客A330機長。
此前,他已通過了理論課、模擬機和本場訓練,現在由教員在一旁監控著進行航線飛行,這是機長“改裝”的最后一關。
每年中國大量飛行員需“改裝”
如果機長、副駕駛數量,跟不上該型新飛機引進的速度,就需要從其他機型的機長、副駕駛選人來“改裝”。
像王建一樣,每年,中國民航的飛行員隊伍都會有大量的“改裝”。
孫英明是一名波音737機長,他告訴新京報記者:“對于大航企,‘改裝’非常普遍。”
通常情況下,機長決定整個飛行過程的操作,所以機長“改裝”對航空公司而言,更為關鍵。
機長為何要“改裝”?這源于制造商不斷研發新機型以及航空公司對新機型的不斷購買。
“20多年前,國內幾乎只有波音737一種機型。大概10多年前,國內引進了波音777,這就需要機長去學習駕駛了。除非公司一直只有一種機型。”孫英明解釋說。
新機型的引進,也意味著需要大量機長去“改裝”,去進行新機型的機長“崗位培訓”。
與此同時,購買已有機型的新飛機,也可能需要“改裝”。
根據已經上市的各航空集團年報,2012年,國航集團共引進飛機53架。東航去年通過購買或融資租賃新引進31架飛機,南航新進飛機54架,海航共引進新機15架。
引進的新機,并不都是新機型,大部分還是公司已有機型。前國航機長趙洪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引進一架新機,公司要為其配上四五套機組。每組有一名機長,一名副駕駛。
如果航空公司已有的某機型機長、副駕駛數量,無法滿足新引進該機型飛機的速度,也需要從其他機型的機長、副駕駛選出一部分人來“改裝”。據了解,國內的公司往往會考慮到安全性,選資歷比較深、安全記錄好的機長,來進行機型“改裝”。
中國飛行員“訓練量”超規格
一位737機長表示,他所在的公司對波音777這樣的飛機,要求機長經歷要大于3000小時,此外對起降次數也有要求。
在韓亞波音777舊金山空難發生后。韓亞方面一再表示,李康國及其培訓教官均為經驗非常豐富的飛行員,并且該航空公司的培訓計劃符合國際以及韓國國內的所有規定。
韓亞方面表示,目前韓亞的飛行員必須經過10次飛行和總計60小時的飛行才能完成波音777客機的訓練項目。此前有過近萬小時飛行資歷的李康國已經完成了43小時的波音777飛行。這一次往返舊金山的飛行原本將使他完成剩余的兩次航班和17小時飛行的訓練規定,從而完全具備駕駛波音777的資格。
以中國這方面的相關規定來看,韓亞的規定稱不上“寬松”。
目前中國航空業執行的《大型飛機公共航空運輸承運人運行合格審定規則》規定,組類飛機(以渦輪噴氣發動機為動力的飛機,常見民航客機屬此類)機長“改裝”時,由教員監視的飛行經歷時間至少25小時。
《規則》同時規定,對于最大起飛全重136000千克以上(波音777屬此類)的飛機,應當擔任組類II飛機機長飛行一年以上,相應機長飛行經歷時間不少于500小時,且總駕駛員飛行經歷時間不少于4000小時。
按照上述《規則》,見習機長李康國是符合要求的。
孫英明說,國內的航空公司會在民航局的培訓大綱基礎上,制定自己的培訓流程,且各項要求都比局方高得多。
另一位波音737機長于輝也表示,他所在的公司為安全起見,對波音777這樣的飛機,要求機長經歷要大于3000小時(上述局方要求為500小時),此外對起降次數也有要求。
“韓亞空難中,43小時的777經驗就坐機長位置,還是比較短的。”孫英明說,“在我們公司,100小時以內的這種新機長,會有很多限制。如果需要他坐在機長位置的話,副駕駛上坐的需要是特別高級的教員。”
“改裝”一個機長需30萬
北京航空法學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張起淮表示,“改裝”一個機長,全程下來,需要投入大概30萬元。
在規則之外,國內航空公司具體如何進行對機長的“改裝”?
多位在職機長對新京報記者描述了各自航空公司的“改裝”流程。
機長“改裝”步驟大體分為,理論課、固定模擬機、全動模擬機、本場訓練和航線訓練。航線訓練前大概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
在必要的理論課合格后,要先上固定模擬機。“就像駕校那種不會動、只有方向盤的教練車一樣。”固定模擬機大概有十課(公司間會有差別),每次上課是一組,每組兩個人,每課四小時,也就是每人每課有兩個小時坐在機長位置上。
然后會有大概六課的全動模擬機訓練。全動模擬機可提供人工操縱、自動駕駛等多種訓練模式和多項故障模擬,同時可模擬白天、黑夜、下雨、云霧、打雷等不同類型場景。
于輝介紹到,“全動中會模擬非精密進近(進近是指飛機下降時對準跑道飛行的整個過程。非精密進近,是不提供電子下滑道引導的儀表進近。這是韓亞空難中的疑點之一)等各種特殊情況。”
孫英明說,“這是我們覺得最難的一步,一般通過這一關,就沒什么難的了,等于基本通過了。”
全動模擬機后,是本場訓練(不載客飛行)。孫英明介紹稱,這一步有對練習航班量的要求。“比如,要求白天至少完成多少個起降、晚上多少個起降。”
王建告訴記者,對于以上每個步驟,都需要通過考核,才會領到該步驟的“畢業證”。
北京航空法學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張起淮對新京報記者表示,“改裝”一個機長,全程下來,需要投入大概30萬元。
“偶爾”有機長無法過關
在“改裝”的過程中,是否會有機長無法過關呢?多位機長對這個問題,都給出了“偶爾”的答案。
領到“畢業證”后,機長將開始真正的航線訓練。
據介紹,機長會先坐在駕駛艙中機長、副駕駛的后面位置,跟飛學習。然后坐副駕位置,最后,才能真正坐在機長的位置上,這時,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是教員。
教員如何判斷是否合格呢?孫英明介紹說,“主要是綜合規章要求和教員自己的經驗,觀察‘改裝’中的機長,整個操作過程是否符合安全要求,飛得穩不穩。”他補充說,對于國內航線的機長,更側重自主性的判斷的培訓,國際線更側重培訓對飛行規則的遵守。
趙洪也表示,在航線訓練的最后,還會有檢查員來檢查已完成“改裝”的機長的業務水平,最終決定是否合格。
張起淮表示,“改裝”中的航線訓練檢查合格后,就可以放“單飛”了(獨立擔任機長,無需教員監視)。
對此,趙洪表示,國航的“改裝”飛行員,在符合條件后,也不會真的“單飛”。公司往往要求兩個剛剛完成“改裝”的機長“相互壓座”,其中會有一個機長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保證雙重安全。
看起來十分嚴格的訓練,會不會有機長無法過關呢?多位機長對這個問題,都給出了“偶爾”的答案。“畢竟都是非常有經驗的成熟機長,”一位機長對新京報記者說。
曾經的軍轉民“改裝”隱患
據報道,2008年到2009年,民航局曾進行了全面檢查,查出許多軍轉民飛行員的飛行經歷不實。
除上述“改裝”渠道外,中國民航界此前還有一種較大規模的“改裝”——“軍轉民”,即從駕駛軍用飛機的部隊飛行員轉為駕駛商用客機的民航飛行員。
據《南方周末》報道,在2010年的“8·24”伊春空難后不久,中國民航召開了一次全民航電視電話會議反思航空安全。會上披露,2008年到2009年,民航局曾在民航系統對飛行人員的資質進行了全面檢查,查出來許多軍轉民飛行員的飛行經歷不實。
報道稱,民航總局局長李家祥在內部會議上將此事稱作“民航系統的三聚氰胺事件”。
據張起淮介紹,在我國,商業航班飛行員要求同時持有私人飛行執照、商業飛行執照和航線運輸執照。公司從航校接納一個畢業學員后再培養成一個飛行員,總計需要花費100余萬元。
“五年前,民航飛行員、特別是成熟機長,還是比較缺乏的。”張起淮表示,招聘空軍飛行員,是一個快捷的途徑。公司給部隊一些補償作為推薦費用,然后讓這些飛行員進行補充訓練就可以了。
“當時一些航空公司缺少飛行員,在招聘軍轉民的部隊飛行員時,確實存在手續不全的情況”,張起淮表示。“不是造假,但確實缺少手續。”
對此,孫英明也表示,印象中確實有一批軍轉民飛行員有過資歷問題。“那個時候,小公司急于運營又缺機長,要快速補充機長,可能存在類似教員給‘改裝’的機長多添了一些小時數等問題。但大公司不會。”但他繼續說到,“相信是疏忽,不是故意的。”
計算起來,這批涉“假”案已經過去五年。張起淮說,現在部隊已經開始收緊政策,“現在軍轉民已經很少了。”
孫英明也表示,“以前的‘改裝’可能存在不太完善的地方,現在實際的起降時間等數據都是由計算機記錄的,并不由教員來填寫了,也就沒有作弊的可能性了。”
(文中王建、孫英明、于輝,均為化名)
(開篇情景根據受訪者回憶整理)
記者趙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