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戲是一門古老的藝術，近些年來因為從事的人群越來越小，皮影戲面臨著后繼無人的困境。在北京有這樣一個皮影劇團，演員大多是平均身高僅1.2米的袖珍人。劇團成立5年來，從最初的7個人發展到現在的70個人，還將分館開到山西平遙、浙江杭州和安徽合肥，今年還要在上海和濟南開辦分館。

　　在皮影劇團64個袖珍人中，25歲的高芳芳已經是一名元老了。她來自河北定州，從2008年加入皮影劇團，到現在已有五年時間。前不久她和劇團又簽訂了五年的合同。在這里，她不僅學到了謀生的技藝、受到了社會的尊重，還找到了家的溫暖。

　　到底是怎樣的機緣巧合將這些袖珍人的命運和中華民族的傳統藝術皮影戲結合在一起？這些袖珍人與皮影戲又產生了怎樣的交集？記者來到位于北京圓明園的袖珍人皮影劇團，跟隨高芳芳們感受他們的皮影生活。

　　輾轉流離

　　最終進入袖珍人皮影劇團

　　“透過白色的幕布，藍天白云，水草浮動；小島淺灘，魚兒游弋；安詳的烏龜游到湖邊島；高傲貪婪的白鶴凌空而降，長鳴示威，似乎這清靜幽雅的寶地都是它的。它對烏龜進行了百般的凌辱，并與之展開了引人發笑的爭斗；蠻橫無理的白鶴終于被老成持重的烏龜所制服。”這是中國傳統皮影戲《鶴與龜》的表演現場，操作這些皮影的是一群平均身高僅1.2米的袖珍人，高芳芳就是其中的一員。

　　高芳芳的父母和哥哥都是正常人。但高芳芳從五六歲開始個子就不怎么長了。與同齡人不同的身高常常讓她覺得自卑，很少出門，上完初中就不上學了，一直留在家里。母親勸她出去工作：“我們現在還在，你可以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我們不在了，你咋整啊？”

　　19歲的時候，由親戚介紹，高芳芳離開定州老家，來到北京一家毛紡廠織毛衣，按件計酬。除了高芳芳，工廠還有幾位袖珍人，他們幾個人工作的機器都是為袖珍人特制的。每天上下班的時候，同事們投來的目光讓高芳芳很不適應。“我們是工廠的亮點”，高芳芳說。

　　這是她第一次出來闖天下，也是第一次獨立生活。在工廠食堂里，身高只有1.3米的高芳芳甚至都夠不著打飯的窗口。工廠有一位女廚師，每次都讓她走工作人員的通道，到廚房里面盛飯。第一次去洗衣服，在洗衣房中她只有踩著下面的池子才能接到水，回到宿舍后痛哭了一場。但給媽媽打電話的時候，她從來不提這些事，都只是說挺好的，不用擔心。

　　幾個月后，繁重的工作實在難以適應，高芳芳辭職了。親戚又介紹她到超市做收銀員，每次有行政部門的人來檢查，都懷疑她是超市雇傭的童工。來回幾次，老板開始不耐煩，故意挑剔她的工作。有一天鄰居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節目，介紹袖珍人聯誼會，這是一個幫助袖珍人融入社會的組織。鄰居記下了會長吳小莉的電話，告訴了高芳芳。

　　2008年4月27日，高芳芳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天她到龍在天皮影劇團報到，見到了經理林中華。與她一起報到的還有六七個袖珍人。

　　為什么劇團要招聘一批袖珍人作演員呢？原來，劇團曾花大力氣請來了很多皮影戲老藝人。這些老藝人年齡集中在60至70歲，大部分沒有傳承人，面臨著人亡藝絕的困境。為了更好地傳承皮影藝術，劇團先是招募了一批年輕大學生。但因為工資少，皮影戲的基本功練習也較為枯燥，年輕人很快就“耐不住寂寞”，流失了。

　　劇團的經理林中華曾經是一名記者，采訪過袖珍人聯誼會的會長吳小莉。知道袖珍人就業難，但是頭腦靈活。他把想法告訴吳小莉，而吳小莉身邊正好有很多為就業苦惱的袖珍人，雙方一拍即合。恰巧高芳芳剛剛失業，吳小莉就把她介紹到了劇團。

　　經過三個月的封閉訓練，高芳芳基本掌握了皮影戲的技巧。2008年北京奧運會盛大開幕，位于前門大柵欄的皮影劇團也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高峰。國內外的游客如織，劇團平均半個小時一場戲，每天都要表演十幾、二十來場。

　　奧運會結束后，皮影劇團的經營變得極為慘淡。有段時間連房租都交不上了。有一天，袖珍演員在劇場的兒童廳等待觀眾來看表演，突然門就被物業封了，演員們都沒辦法出去。他們只能打電話告訴林總：“門被人封上了”。

　　高芳芳說：“那時候林總真的是很難很難。每次來上班都是低著頭，感覺他就是在想事：公司沒有起色，到底怎么發展下去啊？”

　　耐住寂寞

　　絕境逢生

　　2009年，皮影劇團從前門大柵欄搬到圓明園園區內，那時候會聯系一些旅游團過來觀看表演，但是經營仍然慘淡。

　　2010年，皮影劇團參加文博會，因為沒有演出，高芳芳和一個演員在文博會展館內游玩。聽工作人員說國家領導要來視察，他們覺得特別好奇，想擠到前面瞻仰一下領導人的風采。

　　回憶起當天的情況，高芳芳說：“當時展館內人山人海，既有參加展會的人，也有場館內的工作人員。我們兩個因為個子小，看不到前面的情況，就在展館的休息區內坐了下來。一會兒領導進來了，看到我們在那里坐著，個子矮矮的、樣子小小的，以為我們是小孩兒，就徑直走向我們說，小朋友你們在這兒干嘛呢？我就回答說，我們是皮影演員，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您來，給您表演呢！這時候，在旁的工作人員過來解圍，說領導已經有安排了，沒時間去觀看表演了。我們兩個不肯罷休，拽著領導的手不放，請求說：我們都準備好了！最后領導還是答應了去觀看皮影戲。”

　　其實，他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領導要來參觀，也就沒有特別的準備。“我們做夢都想不到國家領導會來看我們演出的皮影戲”，高芳芳說。這時候同事趕緊跑到皮影劇團的展臺告訴大家準備一下。

　　當天，皮影劇團的演員們表演了一出傳統皮影戲。盡管情節簡單，卻需要演員通過靈活的手指技巧來控制皮影。平時的刻苦訓練，在這一刻得到了展現，他們的表演受到了大家的好評，表演完之后還和領導人一起合影。

　　袖珍人皮影劇團開始受到社會的關注，許多媒體對他們進行了報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有這么一個袖珍人皮影劇團，他們的生意也逐漸有了起色。

　　日久生情

　　皮影藝術讓她感到自豪

　　剛到劇團時，高芳芳并不喜歡皮影戲。與大多年輕人一樣，她對于戲曲根本不感興趣，每當電視中有戲曲表演的時候，就立刻換臺。劇團的舞臺、皮影人物都是按照常人身高設計的，皮影的支桿又粗又重，對于袖珍人來說，一場皮影表演耗時十數分鐘，很難堅持下來。

　　新人入團，首先要學掰桿。有些學員偷偷地跟她說，練皮影沒意思，太枯燥。高芳芳說，這也是許多高個子的人不學皮影的原因。僅僅掰桿一個技術動作，就要三個月的時間。

　　可是日久生情，從事皮影表演久了，她也逐漸喜歡上了這門古老的藝術。有時候在家里竟不由自主地哼起了皮影戲。母親沒聽過，還問她：“你這唱的是什么？歌不像歌、戲不像戲的。”

　　這種情況并不罕見，劇團中有兩個女演員住上下鋪，有一天躺在宿舍休息，兩個人竟然不約而同地同時哼起了皮影戲，唱的還是同一個選段。同事們開玩笑說，走火入魔了。

　　皮影戲演員每天都要訓練，除了練嗓子，還要練習唱腔、鑼鼓、伴奏等等，高芳芳現在在學習中阮，已經學了四、五個月了。這是一種四弦琴，類似于琵琶，是皮影戲中的一種伴奏樂器。

　　劇團里袖珍演員有64位，還有幾位皮影師傅，上了年紀，有表演活動會過來。其中有一位老北京皮影大師岳老師，已經八十歲了，現在每周來兩次。還有幾位伴奏的師傅，平時就住在劇團里面。皮影演員對于年齡沒有特別的要求，反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表演技巧更加精湛。

　　有些觀眾看到這些袖珍人演員，心生可憐，就會給他們錢，高芳芳都婉言謝絕了。在山西的時候，有一些新來的學員，在外面招攬顧客，他們跟在觀眾的后面乞求說：“我們都是袖珍人，不容易啊，快去看看吧。”

　　高芳芳從心里就接受不了這種行為。她當時就對那名學員說：“我們雖然是袖珍人，卻能夠靠自己的能力掙錢，即使是一分一角也是好的。我們是皮影戲演員，不是乞丐，不需要別人的施舍；皮影戲發展不容易，掙不了大錢，需要我們不斷地努力才能把它做得更好。”“有人認為我們是弱勢群體，在社會中受到歧視，這是事實；可是沒有必要總強調這一點。我們表演皮影，傳遞給大家的是一份快樂；我們靠自己的雙手掙錢，感覺到很光榮”，高芳芳說。2008年北京奧運會時，高芳芳跟著皮影劇團在北京前門大柵欄表演皮影戲，許多外國朋友都來觀看。謝幕的時候，大家起立給這些袖珍演員鼓掌。“那個時候我覺得可自豪了，受過的那些苦都值了”，高芳芳說。

　　遭遇挫折

　　袖珍人惺惺相惜

　　2012年清明節演出的時候，高芳芳從后臺謝幕，從舞臺的臺階上走出。舞臺燈光熄滅后，室內很暗。高芳芳從舞臺上摔了下來，造成腳腕外踝骨骨折。這是她來來回回走過無數次的臺階，“我以為就是閉著眼也能走，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踩空了”，高芳芳懊惱地說。

　　受傷后，高芳芳在家休養了一年，直到現在腰上還有傷，走路時間長了腳還會疼。

　　醫生叮囑她要適當的鍛煉，又不能過于勞累。可現在是旅游旺季，每天都有四五個團來觀看表演，高芳芳作為主持人，需要一直站在臺上，又要指揮師弟師妹。下班了，腳又拐起來了。

　　從四月份恢復工作后，高芳芳還沒有回過家。袖珍演員們一周休息一天，那天正好是他們休息的日子。有幾個同事去歡樂谷玩，她因為腳傷，在宿舍休息。

　　袖珍演員們的生活習慣、人生經歷都有著許多相似，許多袖珍人加入劇團其實是來投靠“組織”。來到這里，不只是進入了劇團，也是進入了袖珍人的大家庭。他們甚至可以互相開“身高”的玩笑。一次一個師妹讓高芳芳從壁櫥上拿一個皮影，高芳芳特別高興地說，：“證明我比你高啊！”

　　他們的工作時間是早上七點半到十一點，下午一點到五點半，晚上自由安排，十點半全體休息。劇團有幾對袖珍人在去年舉行了集體婚禮，現在也是男孩住在男生宿舍，女孩住在女生宿舍。

　　今年25歲的高芳芳還是單身，聊起將來的打算，高芳芳說，現在第一個目標是把腿傷養好，第二個目標是能夠以最佳狀態投入工作，第三個是……，還沒有，沒有呢！(記者 孫磊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