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兩層樓
8月5日,蚌埠市召開征遷拆違暨大建設工作觀摩現(xiàn)場會,市主要領導實地觀摩了全市13個征遷、大建設項目,華美嘉園是觀摩點之一。
8月20日,當記者來到位于蚌埠市勝利中路的華美嘉園小區(qū)時,事件中的自建房已被夷為平地,依稀可見斷磚殘垣,不遠處,堆放著拆下來的太陽能熱水器和兩臺發(fā)電機。
地面上,一臺挖掘機正在忙著挖坑。
“房子是15日拆掉的,現(xiàn)在據(jù)講是鋪設管網(wǎng),建設地下停車場。”張楠告訴記者。
緊挨著施工現(xiàn)場的,是11號樓三單元,一樓的房子,兩室一廳,據(jù)講就是安置給葛老太家的,已經(jīng)定下來了。
房子經(jīng)過簡單的裝修,里面堆滿了搬家物品,雜亂不堪。
1日被抓,15日房子拆掉,時間間隔兩周。
據(jù)張楠介紹,這期間,街道、社區(qū)和開發(fā)商多次上門做工作,張安房的大姐張秀英作為談判代表,重提6個條件,并要求放了剛抓進去的三個人。
結果可想而知。
“15日上午8點多,街道辦崔主任、社區(qū)楊主任帶著拆遷人員,開始抬東西,人不愿走,硬抬走的,因為我外婆年齡大了,心臟裝了起搏器,有糖尿病,怕出人命,當時120就等在門口。”張楠說,父母被抓后,當時屋里,只有外婆、舅舅、她和表弟,老弱病殘的,根本沒能力阻攔,只是偷偷拍攝了當時的情況。
“幾個人把我抬出來,差一點把我捂死了……老家具也毀了,電飯煲還是新的,也沒有了,一堆新的盤子,找不到了……”此時,躺在床上的葛老太自顧自地嘟囔著,一度潸然淚下。
蚌埠最牛釘子戶再陷囹圄的前前后后(下)
是不是強拆?有沒有協(xié)議?張安房家人和開發(fā)商各執(zhí)一詞,記者幾經(jīng)調查,也難解真相。
但可以肯定的是,9年的漫長堅守,兩入囹圄,張安房的抗爭,代價慘重,多敗俱傷。
曠日持久的釘子戶生涯,給自己,給子女,給家庭帶來了濃濃的陰影和深深的烙印。
對于這樣的結局,當?shù)匾桓本珠L對張安房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可憐、可惡又可恨”。
而在女兒張楠的心中,張安房執(zhí)拗而堅定,更看重尊嚴和合法權益,甚于生命。
10條狗的命運
在張安房的抗爭中,狗是他最大的幫手。
據(jù)張楠介紹,家里最多的時候養(yǎng)了12只狗。“有一只藏獒,一只狼狗,還有草狗生的窩狗,中間有死的,我爸就再買新的。”
除了狗以外,張安房在岳母家的自建房里,繼續(xù)配備攝像頭、發(fā)電機,還圈了一個一米多高的圍墻,放了幾個充滿氣的液化氣罐,還準備了應對辣椒水的防毒面罩。
張安房沒事的時候,就訓狗護院,所以這些狗對陌生人特別敏感,旁人根本不敢接近。
“每年花錢買狗,喂狗,加上咬傷人賠的錢,加在一起,至少有兩萬。”張楠說。
狗既多又兇,擾民傷人的投訴不斷,這讓轄區(qū)警方?jīng)Q心清理。
早在7月10日,沈家驥副局長就找到張安房商量狗的事,要求張自行將犬只移走,但是張安房表示,移走可以,必須答應之前提的六個條件。
于是移狗工作擱淺。直到8月1日的沖突爆發(fā)。
“混亂中,10條狗都被放出來了,當場被人打死了幾只,其中包括狼狗,其他沖散了。那只藏獒受傷后,晚上死了。還剩下四條狗。第二天,沈局長帶人來拉狗,我說自己處理,三只讓朋友拉走賣了。我向沈局長提出,老弱病殘在家,不安全,留下一只狗看家。他答應了。”張楠說。
8月20日,記者在老人被安置的一樓,看到了僅存的那條狗。它被鏈子拴在樓梯邊,瘦弱不堪,顯得很孤獨。
蹊蹺的拆遷協(xié)議
在張楠、王金祥、張安房大姐張秀英的眼中,8月15日,葛老太房子被拆,屬于違法強拆。
“我外婆、我舅舅一直都沒跟他們簽什么協(xié)議,拆遷當天,他們也沒出示任何證件,就派人搬家具、拆房子。”張楠的這種說法,王金祥也進行了強調印證。
記者咨詢法律人士獲悉,根據(jù)相關國家規(guī)定,如果雙方?jīng)]有達成拆遷補償協(xié)議,作出房屋征收決定的市、縣級人民政府不能自行決定強制執(zhí)行,而必須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申請,由人民法院審查后作出是否準予執(zhí)行的裁定。
8月20日,記者多次詢問蚌山區(qū)政府、黃莊街道,得到的答復都是“應該有協(xié)議,沒有協(xié)議是不可能拆的,具體是開發(fā)商那邊和拆遷戶簽的”。
倘若果真簽有協(xié)議,應當一式兩份,拆遷戶也有一份。但是王金祥、張楠等人,堅持說“一直沒談攏,根本沒簽什么協(xié)議”。
隨后,記者兩次來到九通房產公司,試圖了解協(xié)議一事。
8月21日,該公司一張姓主任告訴記者,公司負責人不在,據(jù)他所知,雙方已經(jīng)簽過了協(xié)議。隨后記者追問,協(xié)議是誰簽的?可否看一下?張主任以具體不清楚為由,要求記者留下聯(lián)系方式,稱公司負責人會聯(lián)系解釋的。但是當天,記者一直沒有接到電話。
22日上午,記者再次來到九通公司,一番交流后,張姓主任答應幫忙聯(lián)系相關人員。隨后,張主任當著記者面撥通了一陶姓經(jīng)理電話,稱其參與拆遷。
通話中,張主任反復稱“我聽說是老太太按的手印”,而陶姓經(jīng)理首先肯定協(xié)議存在,但具體是誰簽的協(xié)議,回答則含糊其辭,前后矛盾,開始稱“他們家人都簽了,她兒子、女兒簽的”,后來又稱“老太太沒摁手印”。
到底有沒有簽補償協(xié)議?面對記者的疑惑,王金祥16歲的兒子王克凡提供了一個細節(jié),證明稱即使有協(xié)議,也是別人強迫的。
“我奶奶被人抬進來后,當時我看到幾個人,把我奶奶手抓著,往幾張紙上按手印,按的什么我不太清楚。”王克凡告訴記者,奶奶不識字,耳朵也聾了,根本不懂協(xié)議的事情。
多敗俱傷的僵持
從2005年到2013年,作為釘子戶,張安房已堅守9年。
九年來,張安房的生活變了。每天,天剛亮,他就要燒狗糧。中午,他要拉著三輪車,去幾百米外接水。這些事兒,都是拆遷前不曾有的。
在抗拆的第五個年頭,張安房的父親死在老屋。
更糟的是,他的抗爭維權變得越來越孤單。不僅兩陷囹圄,而且曾經(jīng)支持他的兄弟,已與他疏離;曾經(jīng)理解他的鄰居,對他頗多怨言。
九通房產公司一負責人說,開發(fā)商也是受害者,因為還有拆遷戶沒安置,公司每年還要支付十幾萬的安置費。
對于當?shù)卣裕瑸轭櫲缶郑纫樌纬?ldquo;釘子”,又要承受居民的怨言,同樣苦不堪言。
無疑這場跨越9年的維權已成為一個難解的僵局,且多敗俱傷。
21日,記者采訪中,沈家驥副局長也談了自己的感受。
“聽說張安房岳母家房子最終被拆,我感到很驚訝。我起先認為房子肯定不會拆,因為當時協(xié)議根本無法談成。”沈副局長接著表示“既然拆了,肯定是達成協(xié)議了,具體怎么達成的,是街道和開發(fā)商的事情,具體我就不清楚了。”
話題一轉,談及張安房其人,沈家驥直言“是個可憐可惡又可恨的人”。
“可憐,是說他用自身的自由,為兄弟姐妹換來幾套房;可惡就是任何人都滿足不了他的條件,步步為營,逼得對方必須一步步退讓。本來已經(jīng)達成了協(xié)議了,又反復變卦;檢方不起訴了,不就是結案了,他非要結案,說有罪就給他定罪。”沈局長向記者解釋道。
“可恨!我和他溝通不下于4次,我跟他講你把狗處理掉,不要擾民,二是配合施工,只要人家不拆房子。我還向他保證,協(xié)議沒談成,我派兩個民警看著,誰敢拆就抓誰。這樣講,他都不信。非一意孤行。”沈家驥顯得很無奈。
維權在繼續(xù)
采訪中,張楠和記者聊得最多,對于自己的父親,她并沒有過多評價,只是給出了執(zhí)拗和堅持這兩個關鍵詞。
“只要認為是正確的事情,他就會堅持。后來為了房子的事情,只要有政府文件,法律書籍,他都要買。他還說政府要退出開發(fā)商的事情,居民的合法財產是受法律保護的。我覺得我父親不看重金錢,看重的是尊嚴和合法權益,甚于生命。”
臨近采訪結束,記者讓張楠就該事件寫點什么。第二天張楠拿出一張紙,交給了記者。
短短的四條意見中,充斥了“維權、強拆、黑惡勢力、欺壓百姓”等字眼,字里行間流露出憤懣和失望,而在最后一條中,她這樣寫道:經(jīng)歷了多年的拆遷,原本對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向往,而現(xiàn)在天空烏云密布,眼前一片黑暗,以后是否還有藍天白云?
顯而易見,從2005年到2013年,張安房的釘子戶生涯,給自己,給子女,給家庭帶來了濃濃的陰影和深深的烙印。
記者獲悉,日前張安房家人已經(jīng)聘請了律師,為房屋拆遷以及身陷囹圄,討個說法。
期待不久的將來,張安房及其家人維權如愿,并早日步入生活的正軌。本報將持續(xù)關注事情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