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曹操家族的DNA,是屬于學術中“學”的內容。網友們所說的提高生產力,是屬于“術”的部分。近代思想家梁啟超曾在《飲冰室書話》的“學與術”一篇中,對“學”與“術”進行過這樣的描述——“則學也者,觀察事物而發明其真理者也;術也者,取其發明之真理而致諸用者也。例如以石投水則沉,投以木則浮。觀察此事實,以證明水之有浮力,此物理學也;應用此真理以駕駛船舶,則航海術也。”“學”與“術”,分屬于學術研究的不同層面,不應該厚此薄彼。可以肯定地說,一個只專注于“術”而忽略于“學”的學術研究環境,是極不健康的。
研究曹操的DNA,的確不能直接提高生產力并轉化成勞動成果造福于人類??墒牵@不代表這種研究是不靠譜的,是燒錢的。一個起碼的證明就是,“基因考古學”早已經在西方被廣泛應用,我們卻還在為“真假曹操墓”而爭論的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筆者注意到,當曹操墓被發現之始,許多網友就是力主引入DNA研究來進行考古并確定墓主人身份的,可是,當真正的DNA考古來到我們面前,我們又為何還要質疑驗DNA之舉是在燒錢?
“真假曹操墓”的問題,先放在一邊。更大的學術意義在于對所有的文學、史學知識進行最大程度上的真實還原。研究“曹操家族和夏侯家族的關系”這一學術課題,除了對文史常識有糾正作用,之于坊間的歷史傳說和當下的后宮劇創作,也有很大的創新價值。
用DNA研究歷史,是屬于學術研究中“去偽存真”的重要內容。DNA不會說謊,只有歷史記載和文學創作會說謊。這種觀點,在歐美國家,被稱作“新歷史主義”,即我們應該對歷史記載進行適當的文學批判。持有類似觀點的人,在我國被稱作是“古史辨派”,最著名的代表人員當屬顧頡剛和錢玄同,其中,顧頡剛提出了著名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的觀點,他認為,“時代愈后,傳說中的古史期愈長,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要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顯然,引入基因研究這等自然科學方法,是一種必要和必須。引入新方法新技術研究歷史人物,試圖通過追蹤溯源來印證或糾正歷史事實,不失為一種有益的科學探索。然而,科學研究在學術探討范疇可以馳騁想象,一到求證階段則務必嚴謹,對外下結論更要慎之又慎。特別是像曹操這樣家喻戶曉的歷史名人,身世一直成謎,學術界內外頗為關注。僅僅通過幾年研究,連曹操墓真假與否都難以斷定,貿貿然得出一個如此顛覆性的結論,并公之于眾,未免太過輕率。更何況,DNA鑒定對于史學研究意義如何尚難確定,就言之鑿鑿、大力宣揚,這樣的歷史研究似乎走偏了方向。
近些年,除了各種新方法、新技術不斷介入,還有些所謂的新角度、新解讀也備受追捧,一股號稱“還原歷史真相”的風氣盛行一時?;蚓咀∫稽c不及其余,或亂扣帽子亂貼標簽,陡然間,先賢先師、歷史名人形象逆轉,被“還原”得面目全非。不得不說,這樣的“研究”看似豐富了歷史,實質卻有解構歷史之嫌,以戲謔的方式誤導公眾、誤導社會,很可能扭曲、污化我們的文化傳統和價值追求。
對歷史人物的研究要更深入、更豐富,跨學科研究有跨學科的優勢,但作為人文學科,史學研究還是應有所偏重。它不同于自然科學,其研究對象是建立在一定時代背景之上的。我們判斷一個歷史人物的價值,很大程度上并不只是血統因襲而更注重文化內涵的傳承,不是糾結于生活瑣碎而是宏觀大視野。千百年來,歷史人物被定義,往往是看他在歷史上發揮了多大作用、作出多大貢獻,如何在歷史長河中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以及對于當代有何借鑒意義等等。至于是不是抱養,或者基因構成怎樣,可能更多地還是給歷史添加佐料,為百姓添加茶余飯后的故事而已。
尊重每個學科的研究規律,以嚴肅謹慎的態度做研究,帶給社會更可信更豐富的歷史,這是對公眾負責,也才是對歷史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