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 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
采訪者| 柴婧
以前在電視上看火箭發射,印象最深的總是升空的火箭帶著一團光與火,沿著一道弧線消失在蒼穹中,最近的蹲點采訪中我才知道,一枚火箭從無到有,是從彈道軌跡設計開始的,可以說,是先有那道弧線,再來造火箭。
長三甲系列運載火箭兄弟之一長三乙火箭點火瞬間
一道弧線:總體中的總體
早上八點半,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總體設計部“余夢倫班組”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從將航天員送入太空的長征二號F運載火箭,到將“嫦娥”探測器送入奔月軌道的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我國大部分火箭飛天任務的彈道設計都是由“余夢倫班組”完成。
“余夢倫班組”成員
現任班組長馬英說,彈道設計工作常被稱為“總體中的總體”:
“它是一個運載火箭總體方案從無到有的一個起點。就等于國家說我現在需要一型火箭,它需要具備什么樣的能力?要把什么樣載荷送到什么軌道里去。我們到底要用什么樣的火箭去完成這樣的任務?這種分析他是從彈道方案分析開始的,彈道方案分析完成之后,基本上我們才能決定運載火箭的一些最重要的總體參數。”
“余夢倫班組”組長馬英向央廣記者介紹班組情況
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沒多少物件,隔壁的展覽室里細細梳理了班組厚重的歷史,這是我國第一個以院士名字命名的高科技創新型班組。
“余夢倫班組”組員的辦公桌
1960年,北大數學系畢業的余夢倫跨進了中國航天的大門,剛剛工作的他就接到了搞火箭彈道設計的任務。但余夢倫回憶說,那個時候除了錢學森,誰也不懂彈道設計,也沒有理論和資料可借鑒,都是一邊工作一邊學習。靠著手搖計算器、拉計算尺和算盤,余夢倫每算一整套火箭的軌道數據,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
上個世紀的手搖計算機
(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供圖)
余夢倫:“它這個速度很慢。計算一次,起碼要花30秒。那時候算呢,也不能很仔細的算,只能算一個很粗略的。”
科技人員在用手搖計算機進行計算
(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供圖)
資源匱乏、條件惡劣,余夢倫那一代航天人卻為中國運載火箭理論體系奠定了基礎。一干就是60個年頭,余夢倫設計的火箭軌跡有成百上千條,但他自己的人生軌跡卻非常簡單。馬英說,余夢倫當過最大的“官兒”就是班組組長。82歲的他現在還是天天來上班,還會手把手指導年輕設計師。
年輕時的余夢倫(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供圖)
馬英:“他經常做具體工作,自己還編程序,很多都是開拓性的。我們很多人就是踩著他們的肩膀走過來的,他不是簡單的給你一大堆資料,他是手把手來教,他一定要保證接任工作的設計師,真正的具備了崗位的專業的能力和素質,真正掌握了這些東西了,他才會把這些東西完全的來交給你。”
余夢倫(中)與設計師們討論工作
“江湖地位是自己掙出來的”
現在的班組里,二十來個年輕人平均年齡不足35歲,在勾勒火箭軌道的同時,也在認真繪制自己職業生涯的軌跡。長征三號甲系列運載火箭主任設計師胡煒告訴我,年輕人進了火箭院,先得知道兩條不成文的規定。
胡煒:“第一個方面就是說還是團隊之間要團結,就是不許窩里斗。第二個就是你自己還得有本事。江湖地位都是自己掙出來的。出現了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你怎么解決?要靠平時自己一點一滴的積累和努力。”
“余夢倫班組”所獲的榮譽
團結在“余夢倫班組”的直接體現就是“交底”,工作室里沒有秘而不宣的閉門修煉,也沒有相互隱瞞的設計方法。剛入職一年的新人張志國說,自己有指定的師父,但其實辦公室每個前輩都可以去請教。
張志國:“我們室里有一個好的傳統就是交底,我們有什么問題,大家都會很樂意給你解答,沒有說我的專業的東西,我就保護起來。所以大家交流起來非常通暢。”
設計師們在交流
(后面吃泡面那位也許代表了他們的常態)
交流通暢的基礎是平等和相互尊重,我剛進班組辦公室不到一小時,就圍觀了設計師王建明和師父耿光有的“互懟”:
“氫和氧都加滿的箱子不合適”
“不合適,我也假定他是合適的”
“那不行,應該是明顯不可能”
“我就認為這是合適的耿老師”
“我建議你不要這么干。”
后來我發現,像這樣反復推敲、經驗共享式的討論隨時隨地都在進行。
在“余夢倫班組”里,團結的基本操作是一致的,贏得“江湖地位”卻各有各的方式。
敢和師父“吵架”的王建明全程參與了長征五號運載火箭的技術方案制定,也同時在鉆研探月工程多彈道、多窗口的大火箭飛行方案。
長征五號運載火箭(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供圖)
王建明:“以前就是打固定,說白了就是給你指定地點指定時間?,F在我們相當于是打移動,所以我們邊跑看著月球在哪,然后調整一下自己的彈道,我們事先設計了五條,裝到火箭控制系統上去,所以不管月球怎么跑,我們都能準確的打到月球上去。”
技術專家王俊峰(左二)正在介紹新落區的勘察情況
對既有火箭型號開“腦洞”,是設計師打造江湖地位的又一個法寶。班組副組長程興正在著手計算“自修復”智慧火箭的新運算模型,讓火箭能在飛行中自己修復故障,即使無法修復,也要把損失降到最低。
程興:“我們未來的一個想法就是說讓火箭更加智慧一點,智能一點,讓它在飛行的過程中一知道自己有問題,二知道自己怎么去應對這個問題。”
運算模型需要長時間大量進行在我這個文科生看來很枯燥的計算,程興樂在其中。
馬英(左)、王建明(中)、程興(右)正在推導公式
程興:“你可能當年學的時候你覺得很枯燥很煩你就是為了去考試,但你當你真正用的時候,你發現你算出來的所有結果對這個任務其實是非常關鍵的,怎么說?因為你的計算結果直接影響到衛星能不能發射,什么時候發射?火箭我的殘骸落在哪里?我的天氣怎么樣?所以我們算的是每個數據其實都是有物理意義,或者有生命意義或有工程意義,所以我反倒不覺得枯燥,反倒覺得很重要。”
程興正在和同事張普卓確定火箭坐標系與控制方案
就連新入職一年的90后張志國,也有了自己初步的“江湖地位”,他主攻研究的是火箭回收制導控制方案,要讓火箭豎直升空,再豎直降落到指定落點,實現火箭的重復利用。
重復使用火箭發射概念圖
(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供圖)
張志國:“在一個十米見方或者是幾米見方的一個地方,我精確著陸,要求我的位置、速度和姿態這幾個條件同時滿足,對控制其實是一個新的一個挑戰。”
90后張志國是班組里的新生代力量
以往,屬于開拓性的工作都是交給經驗豐富的技術專家來干,而今,像張志國這樣的年輕人也有了施展拳腳的機會。“余夢倫班組”組長馬英說,這是因為從剛入職的新員工到成為技術帶頭人,一套“三部育人法”貫穿始終。
馬英:“第一步叫添加燃料助推起飛,第二步叫導引航向,帶領繞飛,第三步承擔重任,鼓勵領飛。對于創新性的工作,我們并不給他設太多的條條框框,你就放心去干,要給他試錯的機會。”
“余夢倫班組”的“三步育人法”
張志國喜歡每天早上提前一小時來辦公室寫程序,單位附近的地鐵站口矗立著長征五號和長征八號運載火箭的1:10模型,張志國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它們。他曾經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很簡單,就是能看到自己設計的火箭升空入軌,現在,他有了更具體的目標。
北京地鐵八號線火箭萬源站出入口
張志國:“我現在可能階段性的就是我手頭回收相關的工作,我要把它做細做透,然后直到我們國家第一型真正可回收的火箭,回收到著陸場上,那一刻可能對我來說應該心里是很好的一個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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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創人員
總監制:蔡小林
總策劃:高巖
審稿:王磊
記者:柴婧、于子敬(見習)
新媒體:柴婧、于子敬(見習)
部分圖片來源: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