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河北唐山6月19日電(記者王進業 王洪峰 王建華)這里是中國近代工業先行者,是中國工業編年史首頁坐標,承載了民族復興的一貫追求和轉型升級的最新希冀。
流淌著創新血脈,躍動著變革音符,河北唐山今天依然年輕而有活力。
國際權威機構科爾尼發布《2019全球城市指數報告》,唐山在全球最具競爭力城市和全球最具發展潛力城市排名中,分列130位和77位。
一家三代眼中的“常青藤”企業
英式風格的礦井構造和部分礦用建筑與設備,使用至今已達141年,是這個晚清洋務運動時期興辦的最成功企業之一的標志。
圖為迄今141年歷史的中國最早機械采煤礦井仍在運轉。新華社記者王建華攝
這個中國最早機械化采煤礦井,憑借持續技術改造,拒絕鐵銹斑斑,依然奇跡般地擔當著開灤集團產煤主力。
始建于1878年的開灤煤礦,還另外開創了許多個中國第一,包括中國最早的鐵路運輸業、中國最早的電力工業等,并在曠野和坡地上繁衍出了唐山這個中國重要工業基地。
數十米高的井架矗立在城市上空,數米直徑的天輪晝夜不停地轉動,涂著黑亮油漆的厚重絞車每天把上萬噸的原煤從上千米深的地下取出,送往數公里外的新型煤化工生產線。
今年35歲的李偉是礦井的機電部門負責人,他尊崇煤礦的悠久歷史和厚重底蘊,并對公司未來充滿信心。“雖然可采儲量不多了,但開灤不會消失。”他說。
李偉是家中的第三代開灤員工。受祖父和父親的召喚,他大學畢業時放棄一線城市更優厚工作機會,返回故鄉入職開灤煤礦。
圖為開灤集團一家三代工人,對未來充滿信心。新華社記者王建華攝
李偉的祖父李廣豐今年86歲,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三年入職。李偉的父親李福來今年60歲,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開灤首批新員工。
李廣豐認為開灤是自家的“根”,子孫應一代代接續入職,而不能斷了“血脈”。
李偉進入開灤的2008年,正值開灤建礦130周年,也正趕上國際金融危機爆發。由于中國經濟抵御住了危機影響而繼續快速增長,開灤的效益依然處在始于2002年的“黃金期”。
中共十八大召開的2012年,是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的分水嶺。中國經濟向形態更高級、分工更復雜、結構更合理的階段加快演化。
由于需求放緩、市場萎縮和產能過剩、價格低迷,加之環保導向的煤炭能源結構性削減,開灤效益隨之呈現下滑趨勢。
2015年,中國明確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發展理念。2016年,中國開始實施以“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為主要任務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開灤集團承擔的去產能任務是:2016至2020年間壓減產能1855萬噸,轉移安置員工2.5萬多人。
“改革啟動后的前兩年,開灤陷入了困境,工資經常緩發遲發幾個月,但我沒有產生離開的念頭,堅信困難只是暫時的。”李偉說。
越來越高的采煤成本,逐年減少的原煤產量,瀕臨枯竭的資源賦存,以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任,促使這家百年老企擺脫模式慣性、加快轉型升級,賦予自己打破“煤竭礦衰”宿命、延續生命活力的廣闊空間。
2017年底,開灤集團明確提出推進產業鏈、價值鏈向高端延伸,將精煤、煤化工、現代服務業作為三大支柱產業,并以煤炭為基礎培育發展新能源、新材料等戰略性新興產業。
2018年,開灤集團步入高質量發展“快車道”,營業總收入達760億元。其中,煤炭板塊營業收入和利潤分別增長逾2%和58%,煤化工板塊收入和利潤超過煤炭板塊分別增長逾14%和146%。
開灤集團對外出口技術服務,在周邊多個國家開展采礦設計、勘探、施工、管理和技術咨詢,拓展了“開灤”品牌的國際影響。
開灤集團還引入了智能化采煤技術和設立無人工作面,作為新型工業化的最新突破。
正在經歷開灤成功轉型的李偉,按時領取著入職以來的最高薪資,數額大大超過唐山市平均工資水平,甚至超過了父親和祖父在職時的薪資之和。
開灤長期采煤導致了“城市裂痕”和“城市瘡疤”。如今,“城市裂痕”已被近30平方公里的主題公園、湖泊水系和魔幻燈光秀所縫合,“城市瘡疤”不久后也將被10余平方公里的花海、文創園、風情小鎮等撫平。
圖為開灤的采煤塌陷區,如今已被主題公園、湖泊水系和魔幻光秀所縫合。新華社記者王建華攝
開灤這個中國民族工業的“活化石”,只是唐山這個中國老工業基地轉型升級的一個縮影。
從“零起點”駛入“高鐵時代”
中國制造的第一臺蒸汽機車,靜靜地停放在中國最早的鐵軌上。“中國鐵路零起點”的紀念碑宛如一枚歷史印章,證明著138年前的輝煌足跡。
開灤國家礦山公園里的這個遺存圖景,并不是孤獨的歷史片斷。
中國最早的鐵路工廠如今已經一步步成長為中國中車唐山機車車輛有限公司,并創造著一個個新的歷史紀錄。
巨大的恒溫車間,繁忙而有序,技術工人們正在裝配一列列高速動車組,它們將相繼飛馳在中國的高速鐵路以及世界上數十個國家的軌道交通。
今年34歲的吳可非2007年入職中車唐車公司,目前負責給動車檢修配送物料。吳可非入職的第二年,國產首列時速350公里的“和諧號”高速動車組在唐車下線,運行于北京天津城際高鐵,由此開啟了中國“高鐵時代”。
圖為中車唐車公司生產線的一角。新華社記者牟宇攝
作為中國第一代高鐵工人,吳可非為自己能夠親歷揭開百年唐車和中國鐵路新的歷史一頁而倍感自豪。
“正是因為一代又一代的堅守、傳承、創新,唐車才向世界遞上了中國高鐵和中國速度的國家名片。”他說。
吳可非的祖父、今年82歲的吳國棟,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代受過專業培訓、懂理論、會操作的新技術工人。入職唐車的1953年,新中國啟動了第一個五年計劃。
也是在這一年,唐車設計制造的中國首輛機械式軌道檢查車面世,打破了西方技術封鎖。吳國棟在42年職業生涯里見證了唐車蒸汽和內燃時代創造的許多中國行業第一。
始建于1881年的唐車自主創新、馳而不息,成為唐山這個老工業基地轉型升級的又一朵閃亮浪花。
2018年,唐車研制的總長度超過400米、時速350公里的“復興號”動車組交付運營,這是全球最長的高鐵列車。
2019年初,唐車研制成功的中國首列“像搭積木一樣靈活”的可變編組動車組通過驗證。
“黑”變“綠” “黃”變“藍”
翻開世界工業史,鋼鐵也和煤炭一樣代表著近代工業的崛起,但同時也帶來了高能耗、高污染等嚴峻問題。
鋼鐵工業是唐山轉型升級的一個重要組成,綠色發展則是其主攻方向之一。最近6年間,唐山壓減鋼鐵產能達7800多萬噸。
今年36歲的杜鵬鯤踏著祖父和父親的足印,在22歲那年進入唐鋼公司,成為軋鋼工序上的加熱工。
唐鋼公司始建于1943年,是中國冶金業的一名“元老”。
杜鵬鯤的祖父在新中國成立的那年進入公司煉鋼部門工作。杜鵬鯤的父親1974年進入唐鋼擔任機械維修工,那時的中國正在第二次復出的鄧小平領導下整頓和恢復國民經濟。
杜鵬鯤入職14年里先后經歷了唐鋼的迅猛擴張、產能過剩、轉型升級。
去年,杜鵬鯤和同事們研制成功了煤氣回收利用系統,不僅大幅節約能源,還能將一氧化碳排放削減95%以上。“一氧化碳減排”是唐鋼在中國鋼鐵行業中的開創之舉。
許許多多像杜鵬鯤這樣的人推動著1800萬噸級唐鋼的轉型升級進程。
鋼鐵花園、文化廣場、防護林帶,還有水系生態園,唐鋼的花園式工廠重塑了鋼鐵工業的基礎色調,被工信部列入全國首批綠色工廠。
自建的城市中水與工業廢水處理系統,不僅使唐鋼實現廢水零排放,而且不再爭奪城市的飲用水。這個系統被世界鋼鐵協會授予“可持續發展卓越獎”。
今天的唐鋼,已由生產普通建筑鋼材為主,轉為生產汽車、家電鋼板為主,一躍成為中國第一大家電板供應商和第二大汽車板供應商,精品板材出口五大洲150多個國家和地區。
數十公里外,渤海海岸,曹妃甸港,繁忙碼頭。40萬噸鋼鐵巨獸穿行波瀾壯闊的太平洋奔達這里,卸下如山的礦石。
今年是《建國方略》實業計劃部分發表100周年。中國民主革命偉大先行者孫中山在其“北方大港”的章節中提出:“全賴此港以為世界貿易之通路”。
圖為曹妃甸港的40萬噸級泊位,正在接卸進口貨物。新華社記者王建華攝
今年也是曹妃甸港通航10周年。如此短時間,它擁有生產性泊位已逾100個,設計通過能力達4.7億噸,開通國內外貿易航線達110條,與70多個國家和地區直達。令人驚訝的是,國家迄今批復7個40萬噸泊位,曹妃甸港就占據了2個。
曹妃甸港在2017年成功跨入億噸運量大港行列,2018年港口物流貿易額突破1000億元,2019年預計突破2000億元。
伴隨唐山經濟轉型升級,以及唐山濱海新城在這里規劃建設,曹妃甸港正從能源原材料集疏大港向世界綜合貿易大港轉變。
曹妃甸港正在奔向新目標:世界最大煤炭物流中心,世界最大礦石物流中心,世界最大LNG接卸交易中心,全國最大鋼鐵物流加工中心等。
首鋼是入駐曹妃甸的第一家大型企業。今年也是首鋼在曹妃甸投產10周年。首鋼從北京遷至曹妃甸,是迄今中國鋼鐵史上最大的一次工業遷徙,也是京津冀協同發展的一個成功典范。
首鋼搬遷,并不是簡單的工業復制。在這里,首鋼首次實現了“一鍵式煉鋼”和智能化倉儲,以及采用了諸如回收煤氣淡化海水這樣的新環保技術,一躍成為中國最大的新型精品鋼材生產基地。寶馬汽車就將這里確定為中國第一大鋼材供應商。
昔日的荒涼灘涂,如今集聚著新興產業。新材料、新能源、精細化工、新一代信息產業等正在曹妃甸崛起,也催生了中冶瑞木公司這樣的世界之最——全球最大氧化鈧研發生產基地。
這是一個代表性圖景:智能化生產,無人化車間,似乎一切寂靜無聲,然而,先進動力電池的能量源泉正從這里產出,航空航天關鍵部件的鈧系材料正從這里下線。
唐山的產業集聚度和營商環境,也吸引了大量先進外資涌入。其中,專門設立了日資工業園,并已入駐企業數十家。借助松下、神戶制鋼為代表的焊接項目,唐山形成了中國產業鏈條最完備、規模進入世界前十的焊接產業集群。
這只是這里眾多外資企業成功故事的一個段落。
面臨巨大轉型壓力,世界上很多老工業基地放棄了傳統產業,轉而依賴發展服務業,這不僅造成產業空心化,而且失業率、債務率高企問題依然突出。
“唐山轉型升級的探索和實踐,給中國和世界其他老工業基地提供了路徑借鑒。”河北工業大學經濟學者魏進平說。(參與采寫:李來房、曹國廠、高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