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紛呈，是今年國產劇領域一個比較突出的現象，尤其行業劇表現搶眼。繼《安家》《完美關系》《精英律師》等引起關注之后，《怪你過分美麗》（下文簡稱《怪》）又將鏡頭對準了娛樂經紀人這一行業。

　　《怪》劇不僅開播后收獲了很高評價，收官之后豆瓣評分仍然維持在8分。除了演員陣容引發的先期關注之外，最終撐住其口碑的，是該劇在整體表現上的高完成度。

　　作為一部行業劇，《怪》劇展現了一種職場人的真實。這首先體現在主人公莫向晚身上。作為公司的經紀人總監，莫向晚高強度的工作狀態在劇中第一集就表現出來：業界頒獎禮在即，她要為公司藝人爭獎造勢；當紅藝人林湘吞藥自殺，她要在安撫林湘的同時避免消息泄露；林湘的網絡言論引起消極反響，她要設法控評；另一藝人徐陵有出走的跡象，她要設法阻止；制片人要求林湘主演新劇，她必須予以安排；各種事情紛至沓來，公安局又通知她前去處理因剮蹭他人車輛并涉嫌逃逸而被人起訴的事情……

　　莫向晚是當代都市職場上的智慧型女強人的寫照。她們個性獨立、思想理性、行為果斷、面對壓力敢于擔當，具有豐富的行業經驗，并在行業內具有一定的地位。此類形象在近年的都市大女主劇中并不鮮見，但不少讓人感覺漂浮，其原因在于不少影視劇中的此類女主身邊都會有一個保駕護航的男主人公為之解決一切問題，如《我的前半生》里的羅子君。而莫向晚則必須獨立面對和解決工作中的種種問題，無論是她的上司于江還是后來成為她男友的莫北在此過程中都沒有給她提供太多的幫助，反而為她增加了諸多壓力和困難。

　　當然這并不代表莫向晚完美無缺。她雖已盡最大努力處理各種工作，但重重壓力下也難免顧此失彼、左支右絀，更由此造成了一些嚴重的后果。如她開始雖然留下了徐陵，但徐陵之后還是因為沒有理想的發展機會而離開。最突出的是她迫于公司壓力安排林湘軋戲，令林湘在兩個劇組都沒有足夠時間拍戲，最終嚴重影響了兩部戲的質量，進而發生了平臺拒收林湘戲的危機。她本人也因此與合作者關系緊張，還在粉絲反對下被迫辭去了林湘經紀人的職位。正因為無人護航，也并非完美無缺，莫向晚破繭成蝶的過程給觀眾的印象才更加深刻。她令觀眾欣賞的不僅是智慧精明，更是堅韌頑強。

　　《怪》劇以經紀人為視角，對娛樂圈生態做了全面深入的刻畫，這是該劇有別于其它行業劇的獨特之處。除了明星軋戲搶C位粉絲手撕經紀人平臺收片及影視公司的對賭協議等常規操作，劇中角色在現實的娛樂圈新聞中都不乏相似人物，這令該劇擺脫了許多行業劇存在的行業感輕飄懸浮的缺陷，贏得了“娛樂圈紀錄片”的贊譽。

　　不過，娛樂圈揭秘并非《怪》劇的唯一價值，該劇最值得肯定的是在真實呈現娛樂圈生態的同時對其進行了反思。

　　對觀眾而言，看《怪》劇有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熟悉的是娛樂圈，陌生的是經紀人。國內娛樂圈題材的影視劇大都以演員為主角，內容也多以戀愛為主，準確說是以娛樂圈為背景的偶像劇，如李易峰、楊冪主演的《怦然星動》、陳曉、袁姍姍主演的《云巔之上》。《怪》劇轉為以經紀人為主角，不僅是將此職業帶到了觀眾面前，更揭示出消費社會里娛樂業的商品屬性。娛樂經紀人作為資本的代表，事實上是藝人的經營者。為藝人立人設爭資源是他們工作的常態，而讓明星軋戲熬夜乃至帶病工作也不過是他們代表資本從明星身上謀取最大利益的方法。

　　但是，影視作品不僅有商業屬性，更有藝術要求，演員在成為流量明星的同時也是表演者和普通人。在資本的主導下，商業性與藝術性乃至人性的相融共生相互沖突共同形成了消費社會里的娛樂圈生態，《怪》劇的可貴之處則在于不僅展現了此種生態，更在多種關系的展現中對此進行了反思。

　　《怪》劇中以明星為核心的三組關系格外令人深思——

　　資本與明星：

　　資本與明星的關系屬于商業關系。資本最大的目的是盈利。這決定了他們會對明星投入更多關注與支持，甚至容忍明星的高要價與耍大牌，更決定了他們會在明星身上謀求更多利益。作為資本的代表，經紀人往往會讓明星超負荷工作來獲取更多利益，莫向晚在開始時對林湘、徐陵等的態度也正是如此。

　　但是，資本主導并不意味著資本唯一。經紀人為資本謀利的同時也必須要尊重藝術規律、尊重明星的主體性。林湘的命運就揭示了資本至上的惡果。作為流量明星，林湘深受觀眾和平臺歡迎，公司在短時間內為她接了大量的工作，讓她奔波軋戲、帶病工作，還在明知她對秦風舊情難忘的情況下堅持利用兩人炒CP營銷。這些做法不僅使林湘出演的作品質量堪憂、口碑岌岌可危，更令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精神逐漸崩潰，走上了自我毀滅的道路。

　　林湘的自殺雖是虛構，現實中參演《怪》劇的男演員高以翔卻是真實地在深夜錄制節目時猝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這些都是對資本逐利敲響的警鐘。

　　明星與粉絲：

　　粉絲對明星的過度追逐與崇拜一直是人們議論的話題。對粉絲而言，明星是他們心中某種理想或夢幻的符號化象征，他們因此成為“過度的讀者和觀眾”，為明星投入大量的時間、經歷、金錢及情感。這種投入原本是個人化的，但隨著消費主義興起，在資本的有意引導下，粉絲們開始組織起來，以打投、應援、控評、氪金等方式卷入到明星的生產與維護之中，成為當今娛樂產業鏈中不可缺少的一環，也形成了飯圈文化。

　　不過，消費社會中的粉絲并非只是被資本收割的盲目的“韭菜”。一些粉絲在支持明星的同時越過了觀眾與演員間的界限，對明星提出了更多要求，甚至干涉明星的工作和生活。《怪》劇中，正是因為林湘的粉絲對莫向晚不滿、并在林湘的生日會上向她公開發難，才使她不得不辭去了林湘經紀人的職位。莫向晚離開后，林湘的精神狀態長期被人忽視，最終導致了她的悲劇。這表明粉絲越俎代庖代明星做決定往往并不適合明星自身的需求，也并不能帶來積極的影響。

　　脫粉回踩也是飯圈文化的毒瘤。《怪》劇中，因對粉絲在話劇劇場過分應援不滿，林湘在中場休息時與大粉田蜜發生爭吵，田蜜帶著大量粉絲離開劇場。這成為壓垮林湘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造成了林湘的崩潰。

　　過度投入、越俎代庖、脫粉回踩，粉絲與明星關系的失衡對在現實與劇中都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傷害。田蜜最后在林湘追悼會說出“我們再也不逼你了”，是對自身行為的后悔，也是對飯圈文化弊端的反思。

　　明星與演員：

　　《怪》劇里主要有兩類藝人：一類是以林湘為代表的流量明星，他們年輕漂亮、粉絲眾多，是資本的寵兒，即使演技堪憂，仍然邀約不斷，四處奔忙；另一類是以阮荔華、宋謙為代表的演技派，他們演技出色，但沒有龐大的粉絲群，也就沒有資本的青睞，只能出演一些配角，甚至長期坐冷板凳。這無疑是現實的真實寫照，而《怪》劇的可貴在于并未將兩者簡單對立、非此即彼地跟隨大眾輿論批評明星和贊美演員。相反，《怪》劇真實刻畫了明星與演員各自的處境與優缺點，并進而探討了明星和演員各自的發展方向。徐陵在走紅之后并不愿做曇花一現的流量明星，而是認真充實自己，努力向演技派的方向轉型，莫向晚認為他的演藝之路將比林湘更為堅實。阮荔華在認真挑選后以對配角角色的出色演繹獲獎，得到了國際頂級電影導演的邀約；宋謙的話劇演出大獲成功，同樣獲得了關注。這樣的結局雖然不免過于理想，但也為人們客觀認識明星與演員的關系及道路提供了參考。

　　當然，該劇并非毫無缺點。以往我們批評行業劇是披著行業的外衣談戀愛，該劇則走向另一個極端，相比行業部分的真實深入，愛情線卻顯得虛假漂浮。尤其前半部分的莫北，一面心心念念想著莫向晚，一面又打著專業律師的名義在坑她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實在是擰巴得連高以翔的紳士溫柔都無法挽救。此外，該劇想要表現的內容過多過滿，在行業和愛情之外又用大量篇幅講述了莫向晚父親以及弟弟的故事，導致后半段內容散亂，結局更予人草草收場之感。可見行業劇的提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作者 周文萍 為廣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