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黨的二十大后,四川代表其美多吉回到家鄉甘孜藏族自治州,繼續駕駛郵車往返于甘孜州的甘孜縣和德格縣之間。從四川成都通往西藏拉薩的川藏郵路是全國平均海拔最高的一級干線汽車郵路,其中四川段的康定至德格郵路因地貌復雜、氣候多變、平均海拔在3500米雪線以上,被稱為“雪線郵路”。而甘孜縣至德格縣郵路又是“雪線郵路”上海拔最高、路況最險的路段,這里途經“川藏第一險”——海拔6168米的雀兒山。33年來,其美多吉每個月不少于20次往返于這條郵路,累計行駛140多萬公里,相當于繞地球赤道35圈。
走天險
其美多吉,1963年出生在四川省甘孜州德格縣龔埡鄉,家門口就是川藏公路,駕駛郵車是他兒時的夢想。
其美多吉:每天都有一輛郵政車,幾乎都是同一個時間點出現。當時對郵政車輛不是特別了解,只是看到這個車非常整潔漂亮,前面插著一個小紅旗,特別帥,很向往能開上這樣一個車。
18歲那年,剛參加工作的其美多吉用人生第一筆工資買了一本《汽車構造與修理》,從車身、部件、零件到螺絲釘,他在紙上、在心里反復拆解與組裝,不斷默記常見故障和解決辦法。后來,其美多吉開始偷偷地學開車考駕照,他買下一輛舊車跑運輸,成了縣里小有名氣的司機兼汽車修理工。1989年,德格縣郵電局有了史上第一輛郵車,在全縣遴選駕駛員,26歲的其美多吉如愿被選中,開上了全縣唯一的郵車。
記者:如果當時做修車可能經濟效益會更高,為什么會加入郵政的隊伍呢?
其美多吉:因為我對車的愛吧,后來我就知道我小時候喜歡的那輛車就是郵政的,我就應聘。我一去就應聘上了,因為大伙兒都非常認可我。
可是,接下來迎接其美多吉的卻是未曾預料的考驗,他負責的甘孜到德格郵路,全程209公里,即使沒有意外也要開上8個多小時,中途的雀兒山更是許多司機的噩夢。雀兒山海拔6168米,被稱為“山鷹都飛不過的山峰”,當地有“冬過雀兒山,如闖鬼門關”的說法。郵車行駛的路面隨著海拔攀升不斷收窄,到了翻越海拔5050米的雀兒山埡口時,山上路面的最窄處不足4米,一邊是碎石懸掛,一邊是萬丈深淵,每一次加速、換擋、轉向,都是在與死神進行博弈。
記者:在這條路上行駛的時候,心里有懼怕過嗎或者擔心過嗎?
其美多吉:第一次翻越雀兒山特別緊張,緊張到什么程度,那條路非常窄,前面走了后面的車幾乎沒辦法把你超車。我第一次過雀兒山特別小心特別怕。下山的時候用的剎車也特別多,到山腳下的時候車轱轆的剎車盤都發紅,一直踩,踩紅了,后面的駕駛員當時都罵我,怎么那么開車?不敢開就別上來。
戰風雪
川西高原氣候多變,夏季有暴雨、冰雹,冬天有雪崩、風攪雪。大雪封山,很多社會車輛都已經停運,只有郵車還行駛在這漫漫雪山。
其美多吉:遇到風攪雪那是沒辦法行駛的,就在車里面等,在原地等,等風攪雪停了以后再行駛,車里面的取暖設備也是很簡陋的,幾乎就是沒有,你就在車里面跺腳,自己運動一下,讓自己熱起來。
其美多吉和同事都曾被大雪圍困過,都患有雪盲癥。2000年2月,他和同事在雀兒山上遭遇雪崩。雖然道班就在距離一公里遠的地方,但為了保護郵車和郵件的安全,他們死守郵車,用水桶和鐵鏟一點一點鏟雪。這一公里,他們走了兩天兩夜。
記者:出現這種極端天氣的話,等天氣轉好了再運不行嗎?
其美多吉:不行,郵車不管天氣是什么樣的天氣,只要有郵件必須得走。那時候因為通信不發達,我們甘孜藏族包括西藏那邊所有跟內地聯系都得通過我們郵車去傳遞,責任就更大了,傳遞的是黨的聲音,傳遞的是家信,家人對親人的掛念。
記者:所以那個時候別人看到你來了會特別高興,因為可能帶來的是他們的信息,親人的牽掛。
其美多吉:對。特別是運送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家人和學生迫不及待地就會到當地郵局去。他會非常高興地給我問寒問暖,說你辛苦了,都是安慰的話。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就覺得很有意義很有價值,我好像也在分享他們的心情,這不僅僅是在開一輛車,我是在給別人帶來一種希望。
要出發了,妻子為出班的郵車駕駛員送行,慢慢地已成為雪線郵路上的一種默契。開了三十多年郵車,其美多吉只有五個春節在家和妻兒一起過。
其美多吉:人家更多的人已經往家里面走了,我們開著郵車往外面走,離開家人,不能跟家人團聚。
記者:遺憾過自己的選擇嗎?
其美多吉:逢年過節真的有這樣的念頭。
記者:那時候晚上你在路上會怎么度過呢?
其美多吉:首先出門家里面會給我們帶過年吃的東西,路上吃的東西幾乎不用愁了,但是路上還有寂寞,我們在路上打發這種寂寞就唱歌,給自己找樂子。我還喜歡聽歌,特別喜歡我們當地有一個亞東老師,我們藏族的,包括閻維文老師、李谷一老師的歌等等都愛聽。那時候在路上孤獨或者想家人的時候,應該說唱的最多就是《再見吧 媽媽》,我們每一個駕駛員都愛唱,它是改詞了。
記者:你給我們唱兩句,我聽一聽。
其美多吉:再見吧媽媽,再見吧媽媽,馬達已打響,汽車已發動,排擋已掛好,我就要出發。您不要悄悄地流淚,您不要把兒牽掛,當我從雀兒山平安歸來,再來看望親愛的媽媽。
斗歹徒
人煙稀少的川藏線上,郵運員不僅要面對高寒、災害性天氣等危險,還要做好應對突發事件的準備。2012年7月,其美多吉駕駛郵車返回甘孜,遭遇一眾歹徒持刀搶劫。危急關頭,其美多吉沒有猶豫便下車直面歹徒。
記者:你當時面對這些歹徒怎么講?
其美多吉:我沒有退縮,我就怕他們把郵車砸了,我就把他們引開,當時他們用電警棍把我電暈了,然后砍我。
記者:但是面對生死關頭的時候,這個郵件可能不見得比生命價值還高吧?
其美多吉:對我們來說,我們的責任它必須勝過生命。后來我醒來問的第一句話,我的郵車怎么樣?郵車砸了沒有?我的同事說郵車沒事,郵車已經保護好了,我就放心了。
那次事故,其美多吉身中17刀,肋骨被打斷4根,頭蓋骨被掀掉一塊,左腳左手靜脈被砍斷,在經歷了長達8個小時的手術后,才撿回一條命。然而,由于肌腱斷裂,左手難以合攏,別說是開車,生活都難以自理,其美多吉不得不暫別崗位。
其美多吉:四川很多醫院幾乎都說是慢慢鍛煉,看有沒有恢復的可能,當時幾乎都說不太可能了。
記者:會怎么面對自己的未來?
其美多吉:手抬不起來的時候我情緒特別低落,再加上我再也開不了車了,那時候是我情緒最低谷,我出去最不想見到的就是熟人。
為了重返郵路,其美多吉四處求醫,咬牙堅持了兩個月疼痛無比的康復訓練后,他的左手奇跡般地康復了。一年后,其美多吉申請重返雪線郵路。
其美多吉:為什么有這種念頭呢?因為我受傷的時候是我們單位幫助我,是我同事給予了我精神和各個方面的幫助。
記者:除了這個工作崗位,在別的崗位你也同樣可以為單位做出新的貢獻。
其美多吉:可以做,當時領導說讓我管理一下車輛,管理車輛首先我不會電腦,因為自己的文化水平低了,那些弄不懂,再派一個人不但沒有給企業幫上忙,給企業還添了負擔。我只有回到駕駛室,回到原來的崗位上才能做點事。
記者:那個車其實就是你人生自己的舞臺。
其美多吉:我說就跟咱們的歌手一樣,歌手到了舞臺上,他會把所有的觀眾互動起來,才會找到自己的存在,那種激情。我說我只有到了駕駛室里面,才有自己的存在感。
其美多吉再次開上了心愛的郵車,重新馳騁在雪線郵路。2018年,這條他再熟悉不過的郵路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其美多吉雪線郵路”,這是交通運輸部首次以個人名字命名的郵路。
現在,甘孜州郵區內11條郵路上的郵車會將郵件發往各地,其美多吉和他的同事們默默耕耘在“工業品下鄉、農產品進城”的“最后一公里”。云端上的30年,川藏線上的路越走越通暢了。2017年9月,歷時5年建設、全長7公里的雀兒山隧道通車,讓穿越“川藏第一險”的時間從原來的2個小時縮短到10分鐘,甘孜縣到德格縣只用跑3個多小時。郵車穿行過的郵路已成為當地發展的“致富路”。
記者:這33年走過來特別不容易,回首看你最初的選擇會有新的看法和認識嗎?
其美多吉:在通信不發達的時候我們傳遞的就是黨報黨刊黨的聲音,以及家人的信。現在通信發達了,寫信的人幾乎沒有了,現在傳遞的是親情愛心。像我們高原有些邊遠山區學校,內地的愛心人士援助學校的教材各方面的東西很多。老百姓現在日子過好了,所有家里面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是網購的,電商包裹以前四噸的車子每天只有一輛,現在十二噸的車子每天四輛,都是標配,遇到雙十一雙十二的時候郵件量翻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