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村民站在山腳看著山體滑坡痕跡,1月11日正是這片山體掩埋了山腳下的小村莊。
1月12日。消防官兵在趙家溝村山體滑坡現場施救。
村民們把準備好的午飯運送到救援現場。
46個人全部遇難,其中又以婦女、孩子居多。
2013年1月11日8時20分,鎮雄縣果珠鄉高坡村趙家溝村民小組發生特大山體滑坡,14戶46人被垮塌的山體掩埋。天寒地凍,雨雪紛紛,數百名救援者和十多臺挖掘機趕來救援,歷時一天一夜,找到46具遇難者的遺體。
1月12日11時50分,26小時之后,“1·11”山體滑坡災害的搜救工作結束,留下的只有村莊的遺跡。
大山崩塌
46名村民和他們的房屋,被瞬間垮下來的山石和淤泥掩埋。
1月11日當天,向鎮雄趕去的外來車輛自進入縣境時,都會無一例外地發現,沿途通往山難現場各條道路交叉口的最顯眼處,都豎立著“果珠鄉高坡村趙家溝村民小組山體滑坡救災綠色通道”的指示牌。靠這些指示牌,外來的車輛沿著道路朝目的地匆匆趕去。
山難發生伊始,消息就已經通過各種現代傳播途徑向外界急速擴散。人們尚未抵達救災現場,一個又一個噩耗便不斷傳來。短短幾小時里,隨著當地救援力度的加大,被發現的遇難者人數持續在上升,幾人,十幾人,幾十人。之前,通過當地傳出的消息,人們已經得知山難中有46名村民被掩埋。
通往災區的道路上,車輛不約而同打開雙閃疾行,刺耳的鳴笛聲此起彼伏,站立路旁的執勤交警來回分流著過往的大貨車,保證道路暢通。
災情發生地在偏僻的山村,越靠近災區,道路越窄,路況越差,路邊的人群越多。當地人已從親戚朋友口中得知了災情的消息,心急如焚的他們徒步在泥濘的山路上來回奔走。
“死了,人都死了!救出來一個死了,又救出來一個也死了。”早先跑到現場救人的附近村民們開始折返下山,垂頭喪氣。“現在都是部隊在上面救人了,我們幫不上忙了。”
天色擦黑時,都市時報記者趕到現場。彼時,拉起的警戒線已經將一旁高高隆起的“山丘”團團圍住。那座“山丘”是由山體垮塌下來的石塊和泥漿造就的,“山丘”的下方,掩埋著46名村民和他們的房屋。數以百計的搜救人員分散圍繞在十幾臺挖掘機旁,他們的目光注視著挖掘機的挖斗,它正在不斷刨開“山丘”上的石塊。“慢點!小心!”人群中不斷有人高聲提醒。
天越來越黑,氣溫越來越低,天上飄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暗夜里紛紛揚揚地灑落,落在了救援人員的肩頭、臉上,落在挖出的一個個深坑里。深坑的下方被現場的燈光照亮,救援者覺得,那里或許還隱藏著生的希望。
每一次發現被埋者的時候,驚呼聲總會從救援現場傳出,人們太盼望發現生還者了,所有人的心時刻都提到嗓子眼上。“唉,又是一個……都不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滿懷希望,換來的卻是一聲又一聲無奈的嘆息。
當夜,救援持續進行,一直到次日中午。46名遇難者的遺體全部找到后,搜救工作在沉重的氣氛中結束了。
據鎮雄官方通報,事故發生后,該縣及時啟動特大型突發性地質災害應急預案(I級),迅速組織公安、武警消防官兵、民兵應急分隊、礦山救護隊及周邊鄉鎮干部群眾千余人投入救援工作。至1月12日11時50分,46名遇難者遺體已全部搜出。此后,工作重點轉入善后事宜處置及災后恢復重建。
破碎的山村家庭
一個8口人的家庭中,有5人遇難。面對5具親人的遺體,周邦舉淚如雨下。
1月12日上午10點,村民趙明舉的遺體以仰面朝天的方式被發現并挖掘出來。趙家8口人中5人遇難,他是5個人中最后一個被挖出來的。他的遺體在“山丘”角落一處深約5米的泥水坑中被發現,其時,46名遇難者中已經找到43人。
救援現場,在挖掘機挖斗的一次次努力下,一處深約5米的大坑逐漸形成。由于坑中有大量污濁不堪的泥水,一旁的搜救人員死死地盯著每一個挖掘步驟,唯恐漏掉什么。
“快停下,有只人的腳!”10點左右,一名武警戰士大喊起來,年輕的挖掘機駕駛員趕緊抬起挖斗,輕輕移開。不可能再有生還的可能了,在場的人們分明看到,深坑中有一具遺體,僅一只腳露在外面,身體的其他部位還沒在了黏性極強的淤泥之中。
救援立即展開,近十名武警戰士跳進坑中,用手刨的方式試圖將遇難者遺體搶救出來。但是遺體掩埋太深,周圍的污泥緊緊吸著,年輕力壯的武警戰士們使出渾身氣力,遇難者的遺體始終無法妥善挖出。最終,這具遺體還是靠挖掘機挖了出來。
挖斗抬升的過程中,在堆滿污泥的挖斗上方,遺體仰面朝天,上半身被厚實的污泥牢牢覆蓋著,沾滿泥漿的左腿耷拉在挖斗的邊緣,滿是泥漿的右腿變形扭曲著。
“我姐夫,我姐夫!我都找遍了,就是沒找到我姐夫,這就是我姐夫!”村民周邦舉大喊著沖了上去,被救援人員攔下,“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是我姐夫,一定是我姐夫!”此前,在村里臨時設置的遺體停放點,周邦舉已經找到了包括姐姐在內的4名遇難親人,只有姐夫趙明舉一直下落不明。
遺體終于得到確認,確是趙明舉無疑。周邦舉跪在5名親人的遺體面前,淚如雨下。“我一直忍著……遇上這么大的天災,誰都躲不掉。我知道是不可能(活)了,就想親眼看著他們都能找到。可是,我現在忍不了了。”悲傷彌漫在這個45歲的男人臉上。
“我們農村人活著不容易,祖祖輩輩不容易。”面對詢問,周邦舉卻似乎在喃喃自語。“苦了大半輩子的農村人,好不容易盼著兒女長大成人,好不容易才把日子過好,可是老天怎么就這么不愿意放過我們。”眼神迷離的周邦舉斷斷續續地敘說著,不時用沾滿泥灰的雙手抹去臉上淌下的一行行淚水。
遇難的趙明舉今年51歲,與妻子周邦菊成家近30年,膝下共有子女6人。早年兒女尚幼時,生性要強的趙明舉靠著常年在外打工賺取的微薄收入,將家中子女一個不落地悉數供養上學。常年的操勞,老趙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自去年以來老趙常常感到氣不夠用,經常要大口大口地喘氣,緩解呼吸不暢帶來的頻繁窒息感。
2010年,老趙的4名年紀稍大一些的子女紛紛外出打工,家中條件也好了些,前段時間還蓋了新房。“兩口子掙錢就只知道攢著,舍不得花。姐夫有病也舍不得花錢去看,一心想著留給兒女結婚用。他們兩口子這輩子真是一天福也沒享過,就這么走了。”
說完這些,周邦舉便再未開過口。
村里罕見年輕人
遇難的46人中有19名兒童。當地人說,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老人和孩子留守村莊。
山村條件有限,包括老趙在內的遇難者遺體被臨時安置在村里一處冰冷的泥地上。活著的人走來走去,不停地俯身為遺體遮蓋著白布,給予亡者最后的尊嚴。覆蓋著白布的遺體依稀能看出亡者身形,僅是一瞥,就能發現里面那些矮小的身影。
據官方統計,此次遇難的46人中,有19名兒童。
“這次死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都是留在村里的。我們村里大部分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山難發生時,21歲的曾小珠(化名)跟著村里的一幫青壯年們第一時間進行自救,最先被發現的8名遇難者的遺體,就是在村里10多名年輕人和村干部的努力下,被搶救出來的。
平時,這群年輕人基本不會出現在村里,雖說這里才是他們的家。快過春節了,因為要回家過年,村里部分外出打工的年輕人才趕著在元旦之后返回老家。在此之前,他們都在昆明、浙江、廣東、海南等地打工。
在趙家溝,春節是最熱鬧的時節。等過完正月十五,村里的年輕人便紛紛踏上外出打工之路,這一走就是一年,村子也隨之寂靜了許多。臨近下一年春節時,他們才會再次回家。多年來,71歲的陳鳳英老人已經逐漸習慣了村里這種“毫無生氣”的生活。老人說,村里一過完年,就會“少一些人”,而在每一年的“年頭與年尾中間”,村里面經常是空蕩蕩的,能見到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小孩,少有年輕人。“見的動物比見的人還多。”
都市時報記者從事發地村委會主任岳勁松那里得知,整個趙家溝一共有54戶228名村民。44歲的岳勁松已經做了13年的村主任,他說,由于當地耕地稀少,人均只有幾分地,村民日常生活僅靠各自種點洋芋、苞谷簡單糊口,遇上年景不好時,靠種地是不能養活家人的。地里的糧食除了能將就填飽肚子外,帶不來任何實惠。
“不少農民的地都撂荒了,都跑出去打工掙錢了。”鎮雄縣農業局副局長程文琰說,“我們這里的農村,山高坡陡,靠天吃飯,無災不成年,出門打工是農村人口的首要之選。”
農村勞動力是農業生產的主力軍。但是,由于鎮雄當地農業產業結構單一,農村經濟基礎薄弱,農副產品競爭能力弱,難以帶動農民收入的提高,致使農村的青壯年們紛紛選擇外出打工,導致農業發展后勁不足。1月初,鎮雄縣農業局在剖析該縣2012年的農村經濟運行情況時,將以上內容列為當地現實存在的困難與問題。
在趙家溝走訪期間,一個頗為普遍的看法被村民眾口一詞地闡述著:孩子上學得要錢,老人看病得要錢,孩子長大娶媳婦得要錢,蓋新房得要錢,但靠種地沒錢,只能出去打工。
出去,還是留下
錢,關系到災情發生之后的救災工作,也關系到當地人的生活。除了打工,他們找不到其他致富方法。
鎮雄官方介紹,此次災情共涉及3個村民小組152戶629人,截至目前,一半以上受災村民已經得到了集中妥善安置,少部分暫時投親靠友,待安置點活動板房搭建完成后再行集中安置,預計1月23日以前,臨時安置點活動板房搭建全面完成。鎮雄縣財政安排500萬元資金專門用于保障災民生活,已按照每人每天12.5元的標準發放生活補助,發放時間從1月11日開始,一直到災民搬進新居為止。
據介紹,“新村”項目選址及征地工作已完成,地點在同一村委會轄地的田壩頭,征用土地60畝,計劃安置全部152戶629人;建設方案、項目規劃、報批工作也將在2月28日之前全面完成。此外,對轉移安置的136戶災民,每戶建房補助3.8萬元,按人均30平方米、每戶不超過150平方米劃撥宅基地;對16戶重災家庭,每戶安排150平方米宅基地,確保災后民房恢復重建在2013年6月30日之前完成。當地表示,“新村建成后,將是一個宜居、生態、安全、具有濃郁彝族風情特色的民族團結進步示范村”。
“搬新村肯定是好事,但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從村東頭搬到了村西頭,意思不大,反正我們也不在村里住。”1月16日下午,圍著自家黑黢黢、臟兮兮的火爐子,曾旭東隨手抓起一個剛烤好的雞蛋大小的洋芋,大口吃了起來。
曾旭東的家是幾間陰暗潮濕的低矮平房,里面“要什么沒什么”,僅有的一臺已經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電視機里,播放著曾的兒子前兩天從鄉里買回來的盜版碟片。曾旭東并不在意電視機里正在播放什么內容,也不抬頭看。“我聽聽聲就是了,兒子愿看,隨他去了。”吃完洋芋,曾旭東點了根煙,悶聲不響地抽了起來。
煙霧繚繞,40多歲的曾旭東眉頭緊鎖,爬滿皺紋的額頭擰成了一團。
一對兒女都讀了高中,往后家里的開銷肯定更大了,還有80多歲的老父親需要人照顧。過完春節,還能不能再出去打工?如果不出去,怎么養活妻兒老小?曾旭東一時找不到答案。
曾旭東外出打工已經整整10年時間。10年來,他和妻子幾乎都在浙江金華的一家工廠從事門鎖制作。流水線一樣枯燥無味的工作日復一日,靠此,他給家里寄來了一筆筆的生活費用。相比“窮山惡水”的山村老家,在浙江金華打工,夫妻倆每月合起來能夠掙到4000多元,曾旭東對此很滿意。“靠打工我能養活一家人,如果是呆在家里種地,很難想象。”
但是,老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這讓曾旭東猶豫不決,“過完年還要不要出去?”
25歲的曾旭鷹是曾旭東的親外甥,攜妻外出打工也將近5年的時間了,因為自己的一對兒女還小,這幾年都是交由家里的爺爺奶奶照看。“我父母都和我們一樣,還在外面打工,沒辦法照顧孩子。”曾旭鷹的父母都已50多歲,但老夫妻倆至今仍在外打工。
為了生計,大多數村民唯一能選擇的,除了打工,還是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