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育
奔忙于家務、農活和四個孩子之間的武文英“漸漸呆掉了”。42歲時,她頭發全白了。
赫莊村南口,三間低矮的紅磚房被院前高大的桐樹遮住了陽光,那是武文英的家。
過去的20年,鄰居任祖銀一進村就能見哥倆面對面癱軟在車里,頭也抬不起,見了人就咧嘴“嘿嘿”笑。
說起患先天性腦癱的哥倆,村里沒人不知道。
老大國輝勉強能說成句的話,老二國增只會“嗚拉嗚拉”地叫。他們動彈不得,全身癱成一團,大小便失禁,只有胳膊還聽些使喚。
高松中說,孩子1歲多確診患病后,國輝曾做過后腰手術,但并不成功,便沒再為小兒子嘗試。
給雙胞胎穿衣、喂飯、抱出去曬太陽、洗刷屎尿褲,武文英每天像鐘擺一樣機械重復。
任祖銀總能見武文英挎個筐滿村子轉悠,“像個要飯的”。
她是在找灰。常年癱瘓,哥倆臀部生出褥瘡,化膿流血。武文英收來玉米秸稈燒剩的灰,用細篩子濾掉灰里的土坷垃和硬草棍,做成“灰袋子”墊在哥倆屁股下。
高松中說,20年里,妻子沒睡上一個囫圇覺,夜里要起來三四次給兒子翻身。
別人都盼著孩子長高變胖,可這對武文英是更沉重的負擔。鄰居姜巧榮說,不到20歲,雙胞胎都有130多斤,長得比他爸還高。
好幾次,武文英抱著兒子到推車上,一屁股摔在地上,木車子推壞4個后,她再也推不動了。
鄰居姜巧榮看到哥倆常“耍脾氣”,不管街上叫賣啥,國輝聽到就要,不給買就嚷嚷“文英、文英”,罵臟話。
武文英傷心,也說過狠話,“不要你們了。”可是村里的人和親戚勸她把兩孩子送出去時,她不停搖頭。
曾有安徽亳州的人為做生意減免稅款,讓雙胞胎中的一個跟他去,每個月給1000塊,高松中覺得中,“畢竟家里有四個孩子。”
“這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孩子給虐待了,死了咋辦,肯定沒我伺候的好。”武文英死活說不通。
但村里人漸漸覺得,整天奔忙于家務、農活和四個孩子之間的武文英“漸漸呆掉了”。42歲時,她頭發全白了。
她為數不多的閑暇是坐在院門口發呆,人叫也不應。出村子“找不著東南西北,去鄉里的街上,得有人領她回來,要不就走迷了。”
求助
高松中多次給媒體打電話:“幫找找政府,看有沒啥救濟。我也不知道該找哪個部門。”
家里六張嘴全靠在建筑工地做瓦匠的高松中,他每天賺百八十塊錢。20年前給孩子瞧病借的35000元,至今還有3千多沒還上。
生下小女兒和小兒子后,賈灘鄉政府和方莊大隊的人來罰款,高松中手一攤“你看我家有啥你就拿吧。”
房子是用自家桐樹做的椽木和檁木,窗上釘著擋風的透明塑料嘩啦啦地鼓動,墻上、屋頂吊著紅藍白的彩條塑料布,邊角處是化肥袋子補丁。兩個歪歪斜斜的衣柜,最值錢的是電視機。
高松中說,最后罰款的人見木椅上穿開襠褲的腦癱哥倆,之后再沒來過。
沒錢時家里種的桐樹10塊錢一棵就賣掉了。“走到誰家門口,誰都害怕,”高松中說。
高松中求過政府。十多年前,他去找過村大隊兩回,“誰也不管,說幾句不好聽的,太丟人。”之后就再也不找了。
武文英和高松中不知道,三年前,河南省實施貧困殘疾兒童搶救性康復項目,計劃為貧困腦癱兒童實施康復訓練,國輝、國增兄弟倆當時在救助范圍之列。
此項方案由殘聯負責,而雙胞胎兄弟倆信息,并不在鹿邑縣殘聯的殘疾人系統中。
鹿邑縣殘聯康復部尹姓工作人員介紹,縣殘聯從鎮政府和村大隊獲取村里的殘疾人信息。河南省也在社區和農村設置殘疾人工作協調員,負責將殘疾人情況上報基層殘聯。
但殘聯沒有從鄉政府或村大隊接收到高國輝和高國增的殘疾信息,“工作人員太少,不可能挨家挨戶去排查。”
調查中,方莊行政村并不存在這樣的協調員,負責赫莊村日常事務的村大隊會計魏廣運,對武文英家的情況有所耳聞,卻“不了解詳情”。
尹女士介紹,村里不上報,就需要家庭來申請。
賈灘鄉民政所工作人員馬艷麗介紹,即使辦理殘疾證也不會有任何補助,而且殘疾證需要家屬提出申請主動辦理,否則鄉里也不會向鹿邑縣殘聯匯報。
這些信息不曾抵達這個偏遠的自然村,文盲的母親和小學沒畢業的父親,更無從得知。
由于高松中的“不經心”,雙胞胎兒子一直沒上戶口,無法吃低保。
媒體成了他們唯一求救的希望。記者侯國防記得,2009年5月第一次采訪后,高松中多次打來電話:“幫找找政府,看有沒啥救濟。我也不知道該找哪個部門。”
報道發表后,轉機出現,好心人送來被子、營養品、電風扇等。鎮政府送來輪椅和500元慰問金。
沒戶口的哥倆低保掛在高松中名下,兩人每月共60元。
這些,都沒能改變高家的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