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臺山的白楊
【人生三昧】 畫家是為萬里江山而生的,畫家總能知道,人世間最美麗的是什么。 可江山如此之大,河海山川何其多,大美在哪里?美在外表,但更在內質。一眼之間的美容易發現,但凡是大美,總是無形地隱藏在物事的深處,必須用心深諳其神韻。這樣的美若是尋找到了,便會叫人念念不忘。 在我的心中,五臺山,便是這樣的地方。 多年來,我一次次地登臨,一次次地拜望,看山寺桃花始盛開,看香火裊裊,可謂精神的愉悅和享受。我還喜歡那山上的白塔,每當清晨,太陽初升,霞光四射,山上白雪皚皚,山頭白云悠悠,山下白楊簇簇,一片肅穆的氣氛。 近幾年我更是頻繁上山,因為對五臺山的白楊樹情有獨鐘。 殊像寺山門外的一大片開闊地上,便長著一簇高高的白楊。我記不清多少次去拍照、去描繪,只盼年年拍照、年年畫,常畫常新。這16棵白楊樹的根部緊緊地生長在一起,到半空后逐漸散開,越向上越疏放,遠遠望去,就像高高的香爐,更像盛開的蓮花,綿綿散發出的芳香在空中彌漫。在陽光的照耀下,它們顯得格外圣潔美麗。 五臺山有著成片的白楊林。春天到這里,你看到的是閃著油光、潤含春雨的葉子,樹杈里如篩子般透著光。夏日的白楊樹碧翠葳蕤,搖啊搖,毫不懈怠地送給人們清爽。深秋,白楊樹并沒有留下秋風的蕭瑟,而是如金子一般撒遍山坡。汽車從白楊林里穿過,那純凈的金色緊緊地吸引著你。山道彎彎,十米一景,一彎一色,道道山谷,白楊樹像列隊的士兵,在你的眼前翹首相送。腳下的金子嘩嘩地隨風飄舞,或者厚厚地鋪在地上,葉子如蝴蝶般在空中飛舞。 我為五臺山的白楊樹深深地陶醉。一座白塔,億萬片金色的葉子,把五臺山裝點得神圣無比,仿佛你來了就是好運就是吉兆,你離開時就是走向錦繡前程。 如果你不親臨其境,何以能見到如此的繁華與鋪張;如果你不親臨其地,靜觀其盛,怎知世道人心佛性,一體相融,一脈相承。 此時,我仰視晴空,心中頓時萬里無云。我們物質的鋪張是把有限的資源浪費殆盡,大自然的鋪張則是施與眾生。正如眼前的白楊樹,它鋪展在空中的華美,令我的心如清風中的睡蓮,一瓣一瓣綻放,香氣彌漫,隨之一股豪邁的氣息,在胸間激蕩升騰——我多么想鋪展開一塊碩大的畫布,把眼前的大美,淋漓地揮灑出來! 我一個人,順著一條峽谷,往遠處行走,一條清靜的河,輕輕地吟唱,河里碩大的石頭,白色的,灰色的,青色的,靜候在那里,托腮凝思,傾聽天籟之音。它們被水洗刷得細膩圓潤,紋理絲絲可見,那是一層層的年輪,撫摸著,玉一般的清涼。山巔之上,草木稀疏,這里全然沒有了山下的景象,山下游人如織,這里卻是清冷的。一條白亮的路,如手勢,如隱語,如畫,如詩,指向山巔之上的大朝臺。三兩個人走在路上,沒有喧嘩,沒有言語,都在悄無聲息地走著,似乎從喧囂的熱鬧中走向回歸。一個人,一襲明黃的長袍,三步一臥,猶如嬰孩撲向母親的胸膛,他的肢體,妥帖地匍匐在大地上,目無外物,那肅穆,那謙卑,只向天地……行人被他懾住,癡癡地望著,手中端著相機,竟忘了把鏡頭對向他。這蜿蜒在高山之巔的路,通向大朝臺,這行走在路上的人,是走在朝拜的路上。人的朝拜,向靜,向善,向美,無不是拜望自己的內心。 五臺山的寧靜,讓人慢下來,靜下來,讓人的心打開,探尋天地大美,發現世道人心的良善。此時,被層層浮塵蒙蔽的心靈,化作破繭而出的彩蝶,在天地間翩然飛舞。我突然想到,我畫畫,其實我是在畫我自己,只有看到了自己,才能夠看到一切的美,比如殊像寺的那16棵白楊,比如山間那金色的白楊林。 白楊,它的根脈深深地抓向大地,它才有飛揚于云霄間磅礴的大美。 在這里,望著白楊,我想到了民間的俗語:樹有多高,根就有多深。 我也由此想到,尼采說:“其實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我還想到了畫布上的美——有了人心的寧靜、宏綽,人超拔、輕靈的神思,美才能夠鋪展,氣韻在那,才能夠賦予色彩魂魄。 是的,人,只有心向下,有那匍匐大地的謙卑,才能夠傾聽天地人心的豐厚與滄桑,一個藝術家,只有心向下,才能夠誕生飛揚的藝術。而在紅塵的攀援中,為著名與利、欲與望,身與心一起浮躁地升騰,只有在這里,才有這樣的感嘆:忙忙碌碌的日子,最對不起的是我們的生命。 于是,我一次次地登臨五臺山,一次次地仰望這里的白楊,又很難說,我是來看風景,看廟宇,看樹木,還是來看別的什么。這樣的拜望,總會讓我獲得一次次的重生,這樣的拜望,總會燃燒我的激情,讓我寫下去,畫下去。 每一次別離,我都不招手,不回頭,因為我知道我還會來。 (陳奕純,作者為書畫家、作家,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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