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中”的減負
“學生的課外輔導班過多,有的一個周末要上4~6門課,留給學生自主學習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不久前,北京市海淀區某優質中學召開了期中考試后的家長會,初一班主任于老師專門拿出時間與家長討論孩子上課外班的問題。
“我們班有些學生不僅是在培訓機構上課,還有‘攢班’和自己找名師‘一對一’的,有的‘一對一’一個小時就得六七百元,錢花了不少,但是孩子完全沒有時間消化,真的沒什么效果。”于老師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說。
如果對這兩年的基礎教育進行盤點,“減負”絕對是一個高頻詞。從去年2月起,教育部會同有關部門印發了《關于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關于健全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整改若干工作機制的通知》等文件,部署開展為期一年半的專項治理行動,全國31個省份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先后公布了本地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工作方案。8月,國務院辦公廳又印發了《關于規范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是推進校外培訓機構治理、構建校外培訓機構長效管理機制的重要文件。
而由中國教育在線剛剛完成的《2018年基礎教育發展調查報告》則顯示,在K12培訓領域可以稱得上“龍頭老大”的好未來教育集團和新東方教育集團旗下優能中學,2018財年營收均再創新高,分別達到116.62億元人民幣和68.48億元人民幣。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對比了去年同期的該份報告,好未來教育集團和新東方教育集團旗下優能中學2017財年營收分別為68.85億元人民幣和46.84億元人民幣。很顯然,政策環境雖不十分理想,K12培訓市場的“帶頭大哥”依然保持著很好的增長勢頭。
按理說,治理應該帶來培訓市場的低迷。但現實是:一邊,教育行政部門在不斷出臺政策;一邊,培訓機構在不斷積累財富。
這兩種現象似乎存在著邏輯上的不合理。那么,給學生減負為什么這么難?
搶占名額、按照交費次序排座位“白名單”機構等于稀缺資源?
中國教育在線相關研究人員介紹,自治理政策出臺后,校外培訓機構的確受到了一些影響;截至2019年1月,好未來及新東方兩家教育集團市值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同時,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采訪中發現,一些規模較小,存在安全隱患的,在經營管理上存在問題的校外培訓機構,要么招生受到影響,要么已經在整治過程中關停了。據教育部公布的信息顯示,截至2018年12月30日,全國共摸排校外培訓機構401050所,存在問題機構272842所,已完成整改269911所,完成整改率98.93%。
不過研究人員發現,隨著寒假的結束及新學期的開始,2019年1~2月,好未來及新東方兩家公司市值都有不同程度的回升。
這個研究結果正好印證了不少家長的直觀感受。
“白名單的學校價格比之前咨詢的那家小機構要貴不少,但是,這是培訓班里的‘名校’,貴一些也是應該的。”武漢的黃女士說。去年年底,教育部要求各地以縣為單位公布培訓機構黑白名單,隨后,各省紛紛公布了名單。也因此,確實有不少家長給孩子更換了培訓機構,轉向更大的白名單上的學校。
日前,有媒體報道一些“白名單”中的機構開始“坐地起價”,培訓費水漲船高了。
不過,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明目張膽漲價的現象并不是十分普遍。在湖北上大三的學生劉紅業余時間在一家培訓機構做英語老師,“如果跟去年年底比較的話,現在每節課的課時費大概貴了10元”。
在培訓市場的價格已經相對比較透明的今天,劉紅的介紹具有一定的可信性。
不過,一些家長反映,雖然不少機構每節課的單價并沒有太多變化,“但是,打折力度確實小了很多。”北京一位初一家長蘭女士說。去年夏天,蘭女士給孩子先后報名了兩個培訓機構的小升初暑假班時,兩個機構的打折力度都極大,“小升初暑假班的課一期大概連上七八天,有一個機構語、數、外三科一共才50元”。
暑期班可能是培訓機構為了招攬生源而給出了“白菜價”,不過蘭女士介紹,初一開學后他們進行了語數外三科的“續報”,因為是幾科聯報,所以隨著報名科目的增多,打折幅度也在增加,有的科目甚至打到5折,“但是,到了這個學期,打折力度明顯弱了很多,無論你報名幾科都不再打折了,最多每科減少50元”。
再加上一個學期分兩次收費,很多家長也算不清學費到底漲了沒有、漲了多少。
不過,對于很多對培訓有“剛需”的家長來說,學費的小幅度增長并不是他們最煩惱。
“交學費的過程才叫折磨人。”黃女士說。
為了讓家長清楚地了解孩子上課的情況,培訓機構通常會每門課都給家長建一個群,群里既有這門課的任教老師,還有助教,另外就是在同一個班上課的家長。另外,每個校區為了方便發放學區級別的通知,還會給同一年級的學生家長再建一個大群。這樣,給孩子報了幾門課的家長,沒到周末的時候光是看群消息就忙得不亦樂乎。
有了群,當然也方便交款了。
“不過,現在交款可不是‘接到通知——交款完成’這么簡單,交款前一周培訓機構先來了個預售,要求所有家長在培訓機構的App上勾選自己要報名的課程。”黃女士說,這本來也不是什么特別的環節,但是在預售之前,各個群里便一遍一遍地通知,然后是一遍一遍地給出填報指南,到了預售當天更是每隔幾個小時出現一次提醒。“在這種氣氛下,家長們都很緊張,也盼望著開始預售的那個時刻趕快到來”。
終于,黃女士在預售到來的那個時刻成功地把所選的3門課程放“購物車”。本以為一切結束了,沒想到,各個群里開始“接龍”,每個孩子的名字前面被打上了一個小方塊,完成了預售的家長在自己孩子名字前面的小方格里打上“√”,再發到群里。同時,任課老師和助教不停地在群里告知家長:如果錯過了預售,等到正式交款開始后,“新生”大量涌入,“老生”們就有可能面臨“班級滿額”的狀況。
“一開始還沒什么感覺,但是這么被轟炸了一星期之后,真覺得自己手中的名額無比珍貴,成了稀缺資源,如果不第一時間交費,自己孩子就會失去培訓的機會。”黃女士說。
這大概就是培訓機構要達到的效果吧!
交費結束后,這種氣氛渲染依然沒有結束。從開始交費那一刻起,黃女士手機的各個群里,又熱鬧起來:老師按照學生交費順序開始排座位,交費靠前的被安排在“前排就座”。
哪個家長抵擋得住這樣的壓力?
只有一成多家長支持減負減負道阻且長
俗話說“孤掌難鳴”。
這句話用在當前的培訓市場是再合適不過了。
關于中小學生課業負擔的問題,中國教育在線也做過一次網上調查,超過70%的家長認為課業負擔主要來自課外輔導班。
但是當問到“是否應該為孩子減負”時,52%的家長承認孩子負擔重,但為了升學只能堅持;26%的家長認為孩子負擔不重,應增加學習內容;只有14%的家長支持減負。
每一個飆升數據的背后,都站立著一位甚至一家時刻準備戰斗的家長。
中國家長似乎天生就是“焦慮體質”,危機意識、競爭意識極強。隨著教育管理部門減負措施力度的不斷加大,學校內部的課業負擔確實在減輕,但是,家長們看到的絕對不是眼前的一次作業、一次考試,哪怕是小學一年級學生的家長,眼睛盯著的也是6年之后的小升初、初一學生家長盯著的則是中考、高中學生家長盯著的是高考,甚至小學生家長都在為孩子的高考積蓄力量。該報告的調查結果顯示,對于參加課外輔導班的原因,超過60%的家長希望孩子進一步提高成績、考入更好的學校以及增加孩子特長、提高競爭力。
就這樣,雖然減負的力度越來越大,但是家長依然堅定地把孩子送入校外培訓機構。
河南的吳女士是一名高二學生的家長。眾所周知,河南是一個高考競爭壓力很大的省份,學校的學習安排基本上把孩子所有時間都占滿了,只有周日下午半天空了下來,就這半天的時間吳女士給女兒報了一個地理補習班,“有短板就得補,事實證明效果還是比較明顯的,之前地理只能考五六十分,現在提了十幾分”。
高中學生的家長都這么拼,那些時間相對比較寬松的初中小學孩子則更是培訓市場的中堅力量。
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呂玉剛曾經在新聞發布會上多次提到:“減輕中小學生過重課外負擔是個復雜的系統工程。”
確實,一邊是家長們非理性沖動造就的“剛需”,一邊是培訓市場的依舊火爆,被二者擠壓著的減負將如何更加有效推進,是個亟待研究和解決的問題。當前正在實施的從高招高考到義務教育階段入學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應該是綜合施策的有效路徑。
“道阻且長”,我們只能克服艱險按照正確的方向一路前行。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樊未晨實習生葉芃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