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話把食堂叫做“伙食團”。
道孚縣的鄉鎮政府,都有一個統一開伙的小伙食團。伙食團的作用不限于吃飯。因為有熱乎氣,鄉里很多的非正式會議,接待客人,都在伙食團。
其他的房間冷如冰窖,即使在零下二十七八攝氏度的天氣下,也沒有取暖設備。
四川省甘孜州的這個縣,就是這個條件。
龍燈鄉伙食團的鋼爐邊,有個位置是他的。曾經的同事們形容他——嘭!把輸液的袋子往伙食團藏式房屋木墻的釘子上一掛,伸出兩個手指,捻捻眉間……
他,菊美多吉,他們曾經的鄉長,就著伙食團的爐火,開始開會啦!
過后,同事們說,能偎在爐火邊輸著液開著會,對菊美多吉來說,真是少見的舒服時光。
這個身體并不好的鄉長,長年基本都奔波在山上。
從成都平原出發,翻過二郎山,就一腳踩上了青藏高原的邊緣。道孚縣正在這個邊緣,高原,高寒,平均海拔3600米。
全縣90%的人口都是藏族。菊美多吉更是別人眼中典型的康巴漢子:剽悍,壯實,走起路來威風八面。
一上任,菊美就遇到了難題。
藏區游牧民傳統的生產方式是逐水草而居。天冷時回到能夠避風、海拔低的冬草場,夏季舉家遷移到高原草場去放牧。
牧民的生活方式已經延續千年。但游牧的生活,讓老人無法看病,孩子沒法上學,牧民們很難享受到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
政府決定設立牧民定居點,這是個浩大的民生工程,是件大事。但牧民們過慣了從這個草場到那個草場的生活,生活習慣讓他們不太接受定居,哪怕是有每戶補貼兩三萬元的優惠條件。
菊美多吉把政府的大工程拆分成了一個個執行的小環節。他開始上山。
甘孜州的面積,相當于山東全省那樣大。僅道孚縣一個龍燈鄉就有380平方公里的面積。菊美多吉坐汽車,汽車走不了騎摩托車,摩托車上不去就騎馬,馬累得走不動,他就牽著馬走,一戶戶地勸說:下山吧,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多好的政策!
只有細心的同行者會發現,剛剛30歲的菊美多吉似乎爬山很吃力。有時,他會向牧民們要去痛片吃,說自己頭疼。
牧民們被迎到了新居。屋里已搬進了家具,裝好了環保廁所,忙著搬家具的菊美多吉一臉的汗。
傳統藏式民居窗戶開口都較小,牧民定居點擴大了窗戶,綠草原,藍天空,白云彩,風景從明亮的窗子上一股腦沖進來,成為家里的壁畫。住進新居的牧民,一下子喜歡上了嶄新的生活。
因為有不少孩子下山上學,鄉里小學適齡兒童入學率直線上升,增加了近百個學生。
高原,一個山頭連著另一個山頭,放牧的牧民散落在各個山頭。牧區學校想開個家長會都不容易,校長找到菊美多吉。
干部的口頭信就是通知書。一周后,鄉中心小學召開史無前例的最大規模家長會,所有牧民家長全部到齊。
牧民轉草場必須要過一條河。河寬十五六米,但汛期水很急,牧民們曾眼睜睜地看著馬在河里倒下,馬上的孩子也被沖走。
于是,菊美多吉修橋。
橋修好了,人從橋上走,牲畜也懂得過河危險而橋上安全,自動選擇走橋面。
如今,很多人回憶起菊美多吉,說,他做的看上去都是些小事,但對一家一戶的老百姓來說,都是頂天的大事。
他一共在三個鄉工作過,無論是老百姓還是身邊的同事,都這么說。
對于牧民,草場就是命,是自己的命和牲畜的命。因為占草場,牧民之間時有沖突。有時,半夜里一個電話打過來,從睡夢中驚醒的鄉干部就得往現場沖,晚一點,脾氣火爆的牧民們就可能釀出治安事件甚至刑事案件。
明明知道危險,鄉干部也得伸手一把架住砍過來的刀——不能退縮,更不能轉身就跑,在藏區,出現這樣的行為,鄉干部再也不會贏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