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時代的“閱讀之美”—4·23“世界讀書日”專輯
讀什么書成什么人 陳眾議(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 作為整體,人類從隆古走來,朝未知奔去;作為個體,我們一方面向死而生,另一方面學無止境。正因如此,我們的求知欲往往是所有欲望中最強烈的一種。梁實秋說,即或活到一百歲,也無非三萬六千五百天;倘使把這三萬多天做成日歷,每天撕一張,又當如何? 這很可怕。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如今,行萬里路易,讀萬卷書難。何也?人生苦短。去掉稚童和老弱時期,加之各種各樣的難違難卻,“好日子”所剩無幾。因此,無論對誰,讀什么書其實是最可究詰,也最為重要的。錢鍾書說過,所謂學問,大抵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之人商量培養之事。深長思之,學問乃教人如何讀書、讀什么書。二者一而二,二而一,說穿了還是人生短暫,沒有時間可供浪費。這是一層涵義。關乎讀書的另一層涵義是塞萬提斯一言道破的:“讀什么書,成什么人”。我輩從小大量閱讀中外紅色經典,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的作品,以及《北宋楊家將》《說岳全傳》《隋唐演義》之類,也就形成了某些氣度和家國情懷。反之,設若從小瀏覽的盡是些哼哼唧唧和風花雪月,結果可想而知。 當然,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在一些人看來,《紅樓夢》是兒女情長,《三國演義》《水滸傳》是“權謀”與“暴力”;《西游記》是神話或童話,與志怪小說幾無差別。換個角度看,《紅樓夢》被認為是封建主義的一曲挽歌,是一部宣揚出世的杰作。《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承載了中華文化釋道儒之外的另一重要精神:俠義。至于權謀,西方文學沒有權謀嗎?至于貶斥女性,西方(中世紀)不曾如此嗎?況乎二喬、扈三娘等可謂這些作品中最完美的形象。《西游記》則表面簡單,實則不然,它對文化和人性的刻畫入木三分。關鍵是怎樣歷史地、理性地、多面地看問題。這就是經典的豐富,也是經典的魅力,是為什么讀經典的答案。 我在不同場合聽到的一個大概率的問題:書這么多,孩子們該讀什么?是啊,僅我國每年就產出數十萬種紙質圖書,其中文學作品就有上萬種,網絡文學幾乎不可計數。汪洋大海中取哪一瓢哪一粟至關重要。我的做法是有所讀,有所不讀,把有限的時間用在經典上。這又牽涉兩個問題,什么叫經典,為什么讀經典。首先,經典既是歷史的,也是現實的,但主要是現實的;其次,經典是世界的,也是民族的,但主要是民族的。經典并非一成不變,它取決于時代社會和個人取舍,這也是為什么要讀經典、為什么要重讀。舉個例子,我們說魯郭茅巴老曹是經典,但也有人說張愛玲、徐志摩、周作人、林語堂是經典,但只要將他們置于民族存亡的歷史背景,孰是孰非、孰重孰輕也就相對明了。 關于為什么讀經典,還需要補充以下幾點:一、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們常讀常新,這也是卡爾維諾在《為什么讀經典》中反復強調的。這是由經典的豐富性所決定的。它們不斷被時代激活,同時激活我們的心性:對真善美的追求。二、經典對歷史和生活作出多重判斷,可以成為借鏡。三、經典是民族語言傳承、發展的載體,同時民族語言成就了經典。它們潛移默化地造就和豐富我們的生活,是我們的集體無意識,因此也是我們思想、審美的基礎,是價值觀的基礎,同時是民族認同感的重要紐帶。 讀書需要選擇,需要披沙揀金、取精用弘,即在前人確定的經典譜系基礎上篩選、增刪和確定時代的、民族的、個人的經典。這就需要精讀,甚至不斷重讀經典。當然,有時間泛讀雜書也是必要的,但不能主次顛倒。泛讀雜書的目的終究是為了更好地理解經典、守護經典。所謂“陽光下沒有新鮮事物”是因為缺乏主見;換一個角度,換一種立場,必定是“陽光下充滿了新鮮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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